出奇的靜,她不說話。她太擅長沉默,以前也是。不管好壞都往肚子里吞,徐謹(jǐn)禮如果發(fā)現(xiàn)不了,那事情就那么過去了,也沒有下文。六歲開始就是這個樣子,那眼神和見人就躲的野貓似的,亮得出奇,總是警惕帶著怯,膽子也小,家里婆子打罵也從不回嘴,就這么挨著。徐謹(jǐn)禮一開始只當(dāng)她小,小孩子怕生很正常,所以他也不難為她,除了有事也不多說什么。后來有一天小丫頭給他泡茶的時候露出的那截胳膊被他看見了,上面被栓打出來的紅痕和花蛇似的盤在小孩的細(xì)胳膊上,他一把將她衣袖捋上去,皺著眉嚴(yán)肅地問她這是怎么回事,誰干的?六七歲的年紀(jì)懂個什么,和大少爺也不熟,她嚇壞了,趕忙就往地上跪,說少爺饒命,她知道錯了。徐謹(jǐn)禮把人提起來,她還掙扎著要朝地上扎,人一丁點大,骨頭輕得很,卻是怎么都拉不起來。徐謹(jǐn)禮無奈,只好半蹲在地上和她細(xì)聲細(xì)語地好好說,問她手上是被誰打的,身上有沒有?做錯什么了被打成這樣?水苓因為他溫和的話語漸漸抬起了頭,眼睛還像不敢近人的小貓,悄悄張望他。徐謹(jǐn)禮看她張嘴像是想說,結(jié)果也沒吐出一個字來。難,太難了。被送到這宅子里的時候水苓就記得爹媽說了,要好好給人家當(dāng)下人,要聽話,不要鬧,不然出了事把她退回來,家里弟弟沒飯吃就要餓死了。她不懂要干什么,也不懂這是把她賣了,只知道要是不聽話她弟弟就要餓死。一下子身上綁著條人命,把這個六歲的小孩直接嚇住了。她四弟就是餓死的,爹媽平時干農(nóng)活,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就得學(xué)著給二弟叁弟換尿布。大姐已經(jīng)出去給人家當(dāng)傭人,時不時還能拿點錢回來,被爸媽夸上兩句,說生個丫頭也有點用,不全是賠錢貨,讓水苓和她姐姐學(xué)學(xué)。大姐四年就回過一次家,在水苓要被賣了的那一年,她特地回來告訴水苓,到別人家去不比自己家,不能耍小性子來脾氣,人家說什么,不管好話壞話都笑著聽,打你兩下氣出完了就沒事了,千萬別頂嘴,不然有的是苦頭吃。大姐一邊抱著她一邊說著,說著她當(dāng)下人時候的事,說著說著就趴在她肩頭上低聲哭起來。水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抱著大姐順著她的背,等大姐哭完了,她說我知道了姐姐,我會聽話。這些事都是后來她終于不怕徐謹(jǐn)禮了,徐謹(jǐn)禮才慢慢從她嘴里套出來的,那之后他才知道。那天女孩跪在地上,不是她力氣太大才拉不起來,是壓在她身上東西太重了,她沒這個命站起來。徐謹(jǐn)禮為那手上的紅痕把整個院里的婆子們都叫過來,連帶著管事婆婆一起,難得端起少爺樣子,問她們誰把他的丫鬟給打了。誰想到那小丫頭挨打的時候屁都放不出一個,竟然會去找大少爺告狀,越小越賊,這么小就這么精明長大了還得了。有個婆子說是老爺打的,這么小的人她們好計較什么。徐謹(jǐn)禮眼睛一瞇,口氣讓人捉摸不清:“真是我爹打的?錢管事你可也看見了?”那被問到的管事婆婆心想大少爺犯不著為了個丫頭和老爺說什么,她們罰了那丫頭可免不了大少爺一頓責(zé)罰,應(yīng)下來點點頭。徐謹(jǐn)禮呷了一口茶,笑了一下:“好,待會兒我爹回來我去問問他,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動的手。要不是,耍我的下場你們可記好了。”少有的尖刻,這可讓她們都慌了起來,已經(jīng)有婆子主動開口,說她打過那丫頭一下,不過就是打的屁股,怪她干不好活。這一個開口,其他的也藏不住,七七八八都說了出來。徐謹(jǐn)禮把手中的瓷盞扔她們面前,砰的一聲,嚇得人不敢抬頭瞧他:“自己去夫人那領(lǐng)罰,這種胡亂打罵人的事再有下次,被我知道是誰干的,直接卷鋪蓋走人。”那之后倒是沒有人敢輕易打罵水苓了,不過都是一個宅子里生活的,免不了被人冷落使絆子。徐謹(jǐn)禮后來發(fā)現(xiàn),大家過得都是一般的苦日子,人總還有這么多力氣來折磨人。誰比誰過得稍微好一點都不行,非得一起不安生。他后來又招了個小廝來,讓水苓沒事就擱他身邊待著,到點回去睡覺就行。夫人聽聞之后說他不懂下人,對下人太好,她們指不定哪天就要造反了。徐謹(jǐn)禮光聽,既沒反駁也沒往心里去。他想這個孩子會不一樣,他會把人教好。教她認(rèn)字,教她好好說話,教她有事要說,教她要會反抗。人都是要教的,他能教好。那次要被纏足,徐謹(jǐn)禮問完她疼不疼之后,水苓第一次小聲和他說:“我跑了,但是沒跑得掉,她們還被我踹了兩下。”徐謹(jǐn)禮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后笑出來:“踹得好。”自從那次之后,她明顯膽子大了些,笑得也多了。而現(xiàn)在,他感覺那種若有若無的隔閡又來了。
徐謹(jǐn)禮來了馬來亞之后實在太忙,沒能多看著點她,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哪不對勁,只能來問。水苓搖搖頭:“沒有。”他就知道水苓會這么說,徐謹(jǐn)禮也習(xí)慣了她這個性格,把她的手拉過來,兩手包著,面對著她耐心地問:“連他們倆都看出來你不開心,又何必瞞著我呢?”“以前就不愛說話,現(xiàn)在怎么又這樣了,不是告訴過你,有事要說清楚嗎?”她不說,徐謹(jǐn)禮只能挨個猜:“這套房子不滿意?”水苓搖搖頭。“管賬管煩了?”她又搖搖頭。“家里傭人不聽話,氣著你了?”還是搖頭。他從吃穿用度猜到她見過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問題,實在想不出她還能愁什么,最后,徐謹(jǐn)禮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