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月李盈之上書,把吏部侍郎的缺兒補給了王繕,更是火上澆油。”薩吉仍舊不解,道:“他若對李盈之不滿,反對漢化就完了,可朝中對新政的呼聲偏賈程最高啊。”斛律昭沉沉出口氣,恨鐵不成鋼地道:“薩吉,孤常讓你多讀書,讀漢人的書。你總是一耳進一耳出,還套漢人的謬論駁孤,說什么‘半部《論語》足以治天下’。你是孤一手提拔上來的,如今做到兵部員外郎,怎能仍舊如此不知進取?”薩吉一驚,臉脹得通紅,慌忙撲通一聲跪下,道:“薩吉知錯!望殿下賜教。”昭疲憊地用兩指揉了揉眉心,闔目嘆道:“你最當看看李盈之寫的《風行宣化錄》,云:「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木無根則槁,燈無膏則滅,魚無水則死,人主失人心則亡。此理為可畏,從古已然。」“這是把人心奉于人主之上,把‘人’架于‘皇’之上。再看幾項新政。光班祿制和三長制便得罪透了六鎮的涼人,更別提還有禁涼服禁涼語。正所謂「緩而圖之,則為大利;急而成之,則為大害。」漢化新政操之過急,必失人心、遭反噬,李盈之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如今歲數大了,諸事不能理,不過是被賈程推舉出來,架在火上烤罷了。”薩吉垂頭喪腦地跪著,聽恩主淡淡道:“皇上年輕,凡事易操之過急,抱了急功速效的心思,卻不知‘吏不得人,則法不得行’,又急于親政,孤幾次勸諫,反而適得其反……與孤隔閡日深。”語調遂狠了幾分,道:“賈程恰恰利用這點,在皇上跟前煽風點火,目的就是趁孤南下征伐時擾亂朝綱,讓漢化新政一派與涼貴元老、漠北宗王斗個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漁利。”薩吉踟躕,仍舊抬頭問道:“可……殿下……賈程一個漢臣,官階不過四品,擾亂了朝綱,對他能有什么好處?”昭乜斜了心思直愣的屬下一眼,氣道:“你以為孤為何讓你盯著南院?”畢竟念著薩吉忠心耿耿,語氣緩和幾分,抬手讓人平身,繼而道:“孤正是懷疑有八叔在幕后操縱指使。如今看,果然是八叔……一手讓賈程慫恿皇上朝臣急功近利,另一手煽動漠北宗主、六鎮耆老造勢反對。等朝中謗議沸騰、民間怨聲載道,他再聯合八個宗主王爺逼宮,依仗人心廢帝另立……旁枝的昶不是剛得了個幼子么?“彼時孤率大軍在南,回救不得。等塵埃落定,他們手里握著雍兒,算定了孤不敢輕舉妄動。孤若率軍北上靖難,便被他們打成反賊;若交出兵權,雍兒則……”他沒再說下去。一個廢帝,下場不言而喻。薩吉是個急先鋒,早忘了適才恩主的數落,急道:“殿下,那屬下帶人細細搜一遍南院王府!定找出謀反的證據!”上坐之人連連搖手,“不,不不。萬萬不可。咱們手上沒有切實的證據,你若帶人搜南院,八叔叫起撞天屈來,以他在上京的人望,定然一呼百應。皇上若趁機廢了孤的兵權,你叫孤是退,還是不退?“八叔要的是亂,孤要的是穩。現在能做的,只有穩住各宗王耆老,安撫人心,延緩矛盾。等南朝攻下,再容皇上徐徐圖劃新政。”薩吉想了想,始終覺得哪里不對勁,問道:“既然殿下要緩而圖之,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建一座效仿南朝的錦綾院?這不是給新政火上添油么?”昏暗的燭光下,薩吉只見恩主臉色微微一變。這變化極其微小、微妙。下頜一動,似乎咬了牙,額角一跳,似乎繃緊了神,鳳眸微狹,卻射出精光。他緩緩起身,踱到窗前,背對著薩吉負手而立,掌握成了拳。半晌,幽幽道:“東西建了,不就是為了燒的么。”薩吉一呆,瞠目結舌地驚問:“殿下……要、要燒了錦綾院?”窗前男人哼笑一聲,黑夜里,絲絲森然詭異。“不燒一座錦綾院,如何對得起我那好娘親?”薩吉不敢再說,垂首佇立,低低道了聲,“是。”昭轉過身來,神情已經恢復了適才的嚴肅,走到薩吉跟前,拇指與食指緩緩捻出一個個圓,道:“白月節在即,諸王入京朝賀。你回去后,嚴密監視南院與諸王動向,誰與誰走動、誰與誰過從甚密,孤全要一一知曉,明白么?”薩吉依舊不敢抬首,單膝跪下,朗聲道:“是!”—————————————————————————————————————尾注《捭闔》是鬼谷子的傳世奇作,「捭」,開也,敞開心懷積極行動,采取攻勢。「闔」,閉也,關閉心扉,取封閉形態。「捭闔」,開合有道、張弛有度也。斛律昭對待漢化的態度其實就可以用“捭闔”來形容。《左傳·昭公二十年》段落取用《晏子對齊侯問》。晏子的原話非常精彩,建議大家賞閱原文。大家應該注意到了,斛律家的字輩。玉旁輩:璋、珉。日旁輩:景、昭、昶。點橫輩:雍、亮。李盈之的字和名取自《道德經》:「大盈若沖,其用不窮」《風行宣化錄》中一句取自蘇東坡《上神宗皇帝書》,反對王安石新政耳。今天趁上班時間忙里偷閑搞出這一稿,許多地方人物情緒轉折不太合理,這是初稿,還可以潤色……可以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