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就停止摸索,不用再努力了。隔著欄桿,正好能看到明亮的客廳。窗簾沒拉,也是了,不像他們的關系,這沒什么不可見人的。庫爾圖瓦正摟著一個漂亮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到落地窗邊接吻,兩個人十指緊扣,身體緊貼,熱辣纏綿。沙德認識她,是他們的狗狗保姆。他的手慢慢垂下來了,袖扣吸滿了雨水,像溪流一樣從手背滑到指尖上,一路滑下去。半夜被門鈴聲吵醒,阿扎爾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確認沒錯后實在茫然得很——這么大的雨,也不可能是惡作劇。娜塔莎用被子扯住頭發出憤怒的嘟噥,阿扎爾同她道歉,眼都睜不開,努力地摸著客廳燈,一路摸出門,按開監控看是誰,而后一整個清醒了。“對不起,這里實在等不到,等不到,出租車。”從打開的正門外穿過花園進來,立刻在門檐下干燥漂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滴出一個小水坑的沙德不再往里走了,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我……”“天哪,天哪。”阿扎爾無視了他被淋透的事實,寒風里用力地擁抱住他,被凍得一哆嗦,趕緊把人往屋里扯:“什么都別說了,沒事的,沒事的,快進來。”娜塔莎半夜被晃醒也被沙德嚇了一大跳,趕緊幫忙煮了姜湯。第二天她困得要命,睡到中午才起來,摸到客房一看發現人竟然不在,嚇得趕緊給阿扎爾打電話問什么情況,是發燒送醫院了嗎?怎么不叫她?誰知道阿扎爾說是來訓練了。“你瘋了呀,怎么能同意的。”娜塔莎脾氣這么溫柔的人都克制不住尖叫了:“鐵打的人也受不住!”“他沒事,沒發燒,昨天喝了姜湯,跑了熱水澡,今早起來就好了,今天訓練表現也挺好的。”阿扎爾低聲說:“他不要偷懶,我拿他沒辦法。”而且明天又是一場聯賽,今天怎么能沒有明確生病就告假?這不是賽前躲懶的意思嗎,換成嚴肅的教練能立刻把球員踢出大名單作為警告。足球界的職業競爭壓力極大,是絕對不興什么“心情不好沒法踢”的說法的,特別是孔蒂這樣的教練,更不吃這一套。絕不能讓他知道什么夜里亂跑淋了雨、今天難受起不來之類的事,那沒事也要變成有事了。成年人的生活就是這樣,越是難堪和崩潰,越要當做無事發生。阿扎爾知道沙德可能沒想這么多,就是單純職業素質特別好,所以不愿意找借口休息。又或者他和足球在一起時,反而會輕松快樂些。
他掛了電話,看向庫爾圖瓦,對方吃飯聊天,神色如常,精神飽滿,狀態甚至是這么多天來最好的一次。上午撲救連連,把練點球的球員撲得鼻歪眼斜,特別痛苦。沙德素來很喜歡點球訓練的,還經常和庫爾圖瓦互相陪練,今天卻一直沒參與,主動要做更苦的彈力帶跑步訓練,還被孔蒂當正面典型夸了一通。沙德不愿意說他昨天在干嘛,但上午練點球的時候,阿扎爾還是沒忍住,往庫爾圖瓦的臉上踢了一腳。對方撲到了,納悶地問他在發什么癲。發什么癲?體諒沙德的心情,阿扎爾今天下訓后特意帶他去吃冰激凌,之前說了好久要去,一直沒錯出時間來。從知道庫爾圖瓦的轉會機會開始,阿扎爾就感覺自己好像不像以前一樣狂熱地喜歡馬德里了。馬德里像個黑洞一樣,把庫爾圖瓦吸走了,把沙德的快樂也吸走了。此時他們一言不發地坐在一起,這種沉默幾乎要把阿扎爾折磨瘋。這和上一次簡直一模一樣,上一次也是馬德里,也是庫爾圖瓦,只是吸走的還多了一個人,德布勞內的女朋友。而當時年輕的德布勞內就坐在他對面,也有這么一雙圓眼睛,只是長得比沙德更結實點,更可憐點,仿佛一被傷害就會立刻破碎,又仿佛怎么傷害他他都會很沉默結實地忍耐住。更年輕時的阿扎爾也更殘忍,他沒有像現在這樣溫柔地把冰淇淋遞給沙德,而是在桌子底下踢德布勞內的腳,假裝自己根本不在乎這些事:“干嘛呢你,回神。”他這么粗魯,是因為他覺得好像粗魯和輕描淡寫可以淡化這些事,可以讓一切顯得“酷”和灑脫一些。他是真的在內心深處總覺得也許過一段時間一切就會“修復如初”了,像魔法一樣。可現在坐在沙德的對面,看他濕漉漉的睫毛和柔軟的綠色眼睛,他像是看見一頭帶著巨大傷痕臥倒在草坪上的小鹿。穿過時間,他忽然也看到了那個時候的德布勞內,看到自己頂著姜黃色頭發,臉上帶著不正常潮紅的朋友,那份紅暈書寫的是尷尬、恥辱和無法表達一切情緒的痛苦。傷口這樣深,像不講理的大裂谷。阿扎爾情不自禁地放慢了挖冰淇淋的手。沙德抬頭看他,像是也意識到了自己又在走神,于是露出了抱歉的表情。阿扎爾和他說:“你要不要坐到我旁邊來,沙德?也許你可以靠著我哭什么的——但也不要靠太久了,我怕被太陽報拍到了然后說我們已出柜兩周年。”沙德沒忍住笑了,但笑了兩秒后他就難過了起來。他倒是也沒有淚水,就只是趴了下來,把臉枕到阿扎爾的手上去,對方也很縱容地用大拇指刮了刮他的臉側。他們許久沒有這樣親密,庫爾圖瓦不在這個空間里,卻又仿佛是在的,他們好像都看到了他在翻白眼、還有生氣地沖阿扎爾丟東西讓他不準碰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