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抬眸望向綠竹,唇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意。纖纖玉手微微一抖,茶水自盞中流出,登時燙紅了皇貴妃的手背。“娘娘。”君凝連忙上前,掏出絹帕為她擦拭。可是綠竹不見絲毫的怒意,反而從容不迫,盯著她的臉微微一笑:“你想激怒我,讓我罰你,然后再到萬歲那兒告狀,讓他覺得我容不下新人,對不對?”“娘娘心里又沒鬼,怎會容不下妾呢?”“無妨,今日我就如你的愿。”綠竹目露輕蔑,曼聲道:“明貴人目無尊卑,以下犯上,罰去外面跪半個時辰,君凝,你來看著她。”這一下更出尚明心意料,到檐下跪著時,心里還在思量,晚上見了皇帝,如何向他訴說今日的委屈。正想著時,背后傳來綠竹那悠哉悠哉的聲音:“別急,不用等到晚上,我猜萬歲馬上就到了——”柳綠色的裙擺掠過她的視線,儀態萬千的皇貴妃轉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直接讓他看到你的委屈,豈不更好?”尚明心一驚,只覺對方似有千里眼順風耳,自己所計劃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預料之中。眼前這人,深邃的瞳孔里似蘊著萬丈波濤,表面風平浪靜,卻可能隨時吞卷而來,陷你一個萬劫不復。前面見的所有人加一塊,都不及她一半危險。兩人對視之間,內侍通傳:“萬歲駕到——”“說曹操曹操到。”綠竹微笑,“你有什么想問,不如當著萬歲的面,問個痛快。”話音一落,朱祁鎮已跨進宮門,臉上掛著焦急之情,快步奔至檐下:“綠竹,你沒事吧?”說話間,人到了綠竹面前,瞥見她手背上的紅痕,立時涌起怒氣,怒目瞪向尚明心,厲聲道:“膽敢傷害皇貴妃,來人呀,給我打入冷宮!”昨日承寵時,他眉眼溫潤,語態親和,哪里會想到發起火來竟這般駭人?尚明心方明白過來,先前皇貴妃的手抖不是因為生氣,而是有意為之,她呆在那里,一時之間竟忘了分辯。倒是綠竹輕撫著皇帝心口,柔聲安慰:“萬歲莫急,是妾自己不小心燙到的,實與她無關。”“哦”朱祁鎮松了口氣,“沒傷你就好。”綠竹輕輕瞟了跪在地上的尚明心一眼,又故意問道:“萬歲怎著急過來了?”“我聽說她在你宮里待了許久,還罰了跪,以為是她沖撞了你,就趕過來瞧瞧。”“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她初入宮中,不大懂規矩,竟最后一個來見妾,就索性教一教她規矩。”朱祁鎮瞥向尚明心,容色冷淡:“你雖是番邦來的,但在宮里,尤其是皇貴妃這里,還是要識點規矩。”尚明心收斂起野獸般的眼神,化作溫順乖巧的小白兔:
“是,妾記下了。”綠竹微微側過頭,挑眉問道:“明貴人可還有什么話要問萬歲?”帝王那鋒利的眼刀立刻射來,單從他對二人自稱的區別里,就可窺見二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差異,豈有從老虎口中拔牙的道理?尚明心不敢再生事,只得老老實實地搖搖頭:“沒有,皇貴妃娘娘罰得對,妾當回宮自省。”帝王的臉色緩和不少,點了點頭:“別跪著了,回宮吧。”“謝萬歲。”回至長壽宮,尚明心的臉龐爬滿愁云,像只斗敗的公雞,耷拉著腦袋,趴在案幾上,也不說話,就那么發著呆。她有兩名貼身宮女,一名是宮里派過來的,叫秋翠,另一名是她從琉球帶過來的,叫阿真。此刻是阿真陪伴在側,見她心情郁郁,便一邊給她捏肩膀,一邊用琉球話和她交談:“難怪都說她寵冠六宮,今日一看,名不虛傳。”尚明心點了點頭,長長一嘆:“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撼動不了她,需得徐徐圖之。”兩人說著話,秋翠抱著薰籠掀簾而入,笑道:“貴人,天兒冷,宸妃娘娘憐您遠道而來,特意給您撥了上好的紅籮碳。”尚明心轉過頭來,語氣真誠:“宸妃娘娘人真好。”“可不是?”秋翠放下薰籠,“打她管理六宮,可比周貴妃好說話多了,我們這些下人也松快許多。”尚明心淡淡一笑,意味深長道:“嗯,周貴妃是遠遠不如她。”清晨的陽光自樹杈間照進欽安殿,為寒冷的冬日灑上一抹暖意。小道童像往常那般去開院門,誰知門扇剛被推開,便撲通倒進一個人來。“哎呀!”小道童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周貴妃。只見她橫躺在門檻上,動也不動,她身邊的宮女在門外齊刷刷的站成一排,都一聲不吭。小道士心知不妙,也不敢多問,撒腿就往回跑。過了一會兒,里面腳步聲響,果然是小道童引著周辰安過來。周辰安見她這副模樣,也是無奈搖頭:“起來吧。”周貴妃翻了個身子,也不理他。“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鬧這一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