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淑妃娘娘若有疑惑,盡管講來。”淑妃一時無言,朱祁鎮道:“朕倒有一事不解。”“萬歲請講。”“這歷朝歷代,不乏皇宮著火的例子,難道次次都是祥火嗎?這祥與不祥,又該如何分辨呢?”“祥者,自帶好運,存有僥幸;不祥者,則厄運伴隨,禍不單行。”“哦?那萬安宮好運在哪兒,僥幸在哪兒?”“萬歲請看。”周辰安伸出手掌向他示意,“此火從天而落,卻不燒殿閣,只燃鴿臺,未傷一人一鳥,實屬祥瑞之兆。”朱祁鎮順著他的手望去,果見周遭殿閣墻垣一片完好,唯有放鴿臺燒得不成樣子。貞兒適時插話:“倒真是巧,今晚殿下不知為何突然起了玩心,要夜放群鴿,那些鴿子放走沒多久,天上就飄起了孔明燈,緊接著就刮來了一團火,只往這放鴿臺上落。”“嗯。”朱祁鎮頷首,“辰安所言,不無道理。”宸妃靜靜望了周辰安片刻,輕輕一笑,不再理會這茬,拉住朱見深的小手,親切地笑道:“沂王得天庇佑,又有舅舅在旁相護,日后定能逢兇化吉,順遂安康。”朱見深仰起稚嫩的小臉,沖著周辰安天真一笑。淑妃道:“記得剛進宮那會兒,跟上頭的女官學識字,學到舌燦蓮花這個詞時,只覺難以想象一個人的口才是要好到何等地步,才能擔得起這四個字。今日見了周知院,總算見識到了。說來也巧,昨晚澍兒起夜,那隨侍的宮女一個不小心打翻了燭火,燒到了床幃,幸好那時澍兒已下床,才未傷及半分。只是可惜呀,他沒有周知院這樣的好舅舅,不然也能報個祥瑞不是?”朱祁鎮沉吟不語。周貴妃下意識的想回懟,可才張開嘴,便又瞟到周辰安那掃來的警示目光,只得生生把話又咽了回去,只一個勁兒的拿眼剜淑妃。“嗨,別說淑妃姐姐可惜了,周知院能謀善斷一身百為,妾做夢也想有個這樣的弟弟呢。”宸妃又笑著打起圓場,“不過沒有也不打緊,下次遇到這種事,去求了萬歲,請周知院來看一看,是不是祥瑞,不就知道了?”“哼。”淑妃翻了個白眼,“只怕祥瑞這種事,只能貴妃娘娘這兒有,其他人那兒都不算。”不論淑妃如何陰陽怪氣,周辰安始終一臉淡定,不為所動。朱祁鎮忍不住道:“依辰安所見,秀王所遇之火算得祥瑞么?”“不算。”他毫不猶豫地答。淑妃一聲冷笑:“果然。”“為何?”朱祁鎮問。“因為昨日之火,卦象未有預示。”周辰安面不改色。“卦象有沒有預示,還不是你說了算?”淑妃又一個白眼翻來,“真要強詞奪理的話,沂王才放走鴿子,人家的窩就給燒了,這也能叫祥瑞?”朱祁鎮蹙額,負手踱了幾步,轉向周辰安:“你自小聰明正直,深得朕心,朕自然不會認為你是假公濟私之輩,只是這祥瑞之解,實難服眾。不如你細細說一下,沂王之火與秀王之火,差在哪里?”周辰安微微一笑,從容不迫道:
“天機只可窺一角,無法見全貌,萬歲所問細節,辰安亦不知。唯一肯定的是,卦象上預示的祥瑞,就在萬安宮。”淑妃諷笑:“得,以后祥瑞都讓貴妃娘娘宮里包圓吧,咱們是無緣了。”朱祁鎮聽得眉間緊鎖,一雙暗藏鋒芒的眼睛在朱見深臉上掃來掃去,心思不斷地打轉,朱見深被他瞧得不自在,垂下小腦袋就往貞兒身后躲。見這情狀,他目露嫌棄,輕聲嘆了口氣,終于開口:“沂王被軟禁多年,性格懦弱——”淑妃喜形于色。周辰安淡定如初。宸妃仍舊拉著朱見深的小手,不喜不悲,若有所思的望著周辰安。朱祁鎮的下半句還未出口,直殿監的掌司宦官急急忙忙奔了過來,一骨碌滑跪到他面前:“萬歲爺,不得了啦,出怪事了!”“什么怪事?”朱祁鎮神色一凜。掌司宦官指向放鴿臺:“奴婢們打掃的時候發現,那、那鴿子的降落臺上,竟然燒出了一個圖案。”淑妃震驚。周貴妃暗暗翻她一個白眼。宸妃的目光仍聚焦在周辰安身上。俊美絕倫的年輕道士唇角彎起,漾出一縷清風般的笑意。帝王快步來到降落臺前,余人隨即跟上。此時直殿監已將灰塵清理完畢,只見空曠的木板上,被燒焦了一大片,但那燒焦的紋路,卻奇妙的形成了一個圖案:一只大象馱著一個玉瓶。“太平有象。”朱祁鎮緩聲念出,眸底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太平有象,寓意天下太平五谷豐登,歷代帝王最喜以它為花紋,御制各種工藝品,擺于案前,以求福瑞。“恭喜萬歲,賀喜萬歲。”宸妃帶頭跪下,“天降祥兆,我大明朝必定民康物阜,海晏河清。”余人見勢,也紛紛跪下,齊聲附和。“哈哈。”朱祁鎮朗聲一笑,目中精光閃爍,面向夜空意氣風發:“朕之一脈,才是天命所歸。”心中那口郁結已久的惡氣揮發而出,只覺暢快無比,他繞過三位妃子,繞過自己兒子,一步步走到周辰安身前,親自伸出雙手,親切地扶起了他,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