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循聲望去,兩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女孩立在祠堂門口,眉目間既有汪氏的剛毅,又有朱祁鈺的英氣。汪氏向她們招手:“來,拜拜你們的爹。”兩個女兒上前,接過母親遞來的香,端端正正向父親靈位拜去。汪氏望著牌位上的名字,恨鐵不成鋼道:“當初你非要廢了他兒子的太子之位,我苦心規勸你偏不聽,總覺得我跟你不是一條心,還將我也一同廢了,結果呢,儲位空虛,他那廂復辟,于少保就算察覺,也師出無名呀。若是太子沒廢,太后與你也不至這般勢不兩立,他那當爹的,更沒臉去搶自己兒子的皇位啊,你呀,這一輩子,就敗在這點私心上了。”青蘿聽在耳中,也望著牌位上的名字,心中感慨萬千:也不曉得他在九泉之下,會不會知道,身死之后,唯一肯仗義執言的,仍是他這位恩斷義絕的發妻呢?她與綠竹對視一眼,兩人皆是一樣的心思,各自又拈了三支香,也向朱祁鈺的牌位拜了一下。不論如何,七年前他的即位,讓綠竹活了命,讓自己吃飽了飯。斯人已逝,過往的恩怨,就讓它煙消云散吧。很久以后,她對他也只剩下感激。因為,她在他那兒領略的帝王本色,見識的帝王心機,無形中為她以后的宮廷生涯打下了堅實基礎,無論何等情境,都保持絕對的清醒,在強敵環伺之下,狼虎圍攻之中,生生趟出一條大道。 長線青蘿和綠竹在尚寢局留了數日,辦理交接事宜。至于汪氏和蘇尚寢那邊,也沒什么動靜,汪氏賢名在外,有太后和群臣的支持,朱祁鎮不好怪罪,只讓罰沒了一些錢財,一場風波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了,二人也就逐漸放下心來。這一日,收拾妥當,兩人出了紫禁城,坐著馬車一路向南,過了大紅門,來至南海子。南海子位于皇城之南,地勢低洼,水域廣闊,滋養得這一帶草木繁盛,水產滿塘,天上飛禽、地上走獸更是漫山遍野都是。再加上此處風景優美,春夏秋冬各有奇觀,便被圈成一座巨大的皇家園林,設海戶千人,為皇家養殖一干動植物,又建了行宮廟宇,以供帝后前來游賞捕獵。而行宮之外,又設有官室衙門,派遣各局宮人駐扎,管理那些干活的海戶。馬車還沒到官室,離著老遠,就瞧見前面路口的大樹下蹲著一個少女。那少女遠遠見馬車過來,跳將起來,大聲問道:“來的可是元典苑,葉典苑?”青蘿和綠竹叫停馬車,那少女跑著迎上前來。到了近前,二人這才看清,來的是一名十七八歲的圓臉女孩,跑的氣喘吁吁:“元典苑,葉典苑,總算盼到你們了。”
青蘿和綠竹一愣,開口詢問:“你是?”“我叫曉羽。”那女孩兒滿臉堆笑,“是看果園的女史,年前冬至宴會那天,我還見過你們吶。”青蘿、綠竹這才想起,當時曾隨著司苑女官來此,隔著人群見過這女孩兒一面,只是當時忙碌,未曾說過話。兩人下了馬車,曉羽搶著把她們的行囊背在身上。青蘿問道:“你怎么在這兒等著?”“我聽說你們要來,卻忘了問你們是哪天來,上午來還是下午來,便只好天天在這兒守著。”“我們若到了,自會去官室尋你,你又何苦跑這么遠來接我們?”“你們不知道,這南海子地兒偏,別的衙門都是派兩個嬤嬤過來,咱們尚寢局就只派了我一個。那些嬤嬤又都年長我許多,我與她們根本聊不到一塊兒,唉,我自己在這兒是又孤單又無聊,天可憐見,派了你們來,我總算有個說話的人了。走走走,快隨我回去。”曉羽不由分說,拉著她們就往官室走,一路上嘰嘰喳喳,像一只小麻雀,不停的給她們介紹這里的情況。青蘿見她模樣周正目光坦然,完全不像心機叵測之人,心中不免奇怪,便低聲問綠竹:“按理說一般派往這兒的,都是年紀大的嬤嬤,而且蘇尚寢最喜心性純良之人,為何舍得讓她駐扎在這偏遠之地呢?”“或許是她不小心給蘇尚寢惹了禍?”綠竹猜測。說話間,三人路過果園,那些正在修枝施肥的海戶一瞅見曉羽,一個個熱情的沖她揮手:“曉羽!”曉羽也面帶笑容一一回應,有人見她身后跟了兩名新女官,立時緊張地問:“曉羽,你不會是要被調回宮里吧?”“不是。”曉羽笑著解釋,“這是宮里派來的兩位典苑,和我一起駐扎在這里。”“那就好那就好。”該海戶松了口氣,“曉羽,你可千萬不能走啊,我們就喜歡你在這里。”“對對。”其他人也都跟著附和,“我們需要你,你要一直在這里啊。”“好~”曉羽笑應。青蘿見這些海戶言辭懇切,神情沒有半點作偽,看得出對她是真心擁戴,心中更奇,忍不住開口向她問道:“瞧你這么受歡迎,想來差事做的不錯,定是個能力出眾之人,難道你有什么地方得罪蘇尚寢了不成?”“沒有呀,蘇尚寢很喜歡我的。”曉羽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