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她竟瞧出了自己畫法有意向顏輝靠攏。要知道那顏輝乃元初畫家,擅長人物一類,可那時山水畫、文人畫興起,他便埋沒其中,不甚有名。若非愛畫之人,常人多不知其名。朱祁鈺微微笑道:“總聽月人講你博學多聞,今日一試,果然不虛!”綠竹忙道:“萬歲過譽。”“你既能瞧出顏輝筆法,想來你的書法也不差,這畫上正巧還差一首詩,不如你就將文天祥的正氣歌題上吧。”朱祁鈺一面說著,一面側身走開,竟真的把書案留給她,還向青蘿勾勾手:“你來研墨。”綠竹趕緊推辭:“奴婢的字蚓行蛇爬,怎敢污了萬歲的丹青?”“休得啰嗦,朕要你題,你便題!”“是。”綠竹無奈,只得硬著頭皮站到書桌前,思慮片刻,她提起毛筆鄭重題詞。朱祁鈺往旁邊的梳背椅中一坐,接過興安手中的普洱茶,悠然飲了起來。他的目光全程追著綠竹,竟把青蘿、月人都晾到一邊,使得兩人心中齊想:他今日對綠竹好不尋常,難道也看上她了?月人倒還好,經過上一次顯然適應許多,干脆退到一邊,倚在窗臺看風景,眼不見心不煩。青蘿卻是第一次,她深深的體會到了先前月人的境地,一邊研墨一邊在心里罵:奶奶個腿兒,原來你口中的多費點心,就是連綠竹一起收了,我們三個同上一條船,要翻一起翻,誰也不好去說誰,是吧?可也太快了,前后才一天,才一天!這個男人的花心之廣,變心之快,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她想象著那硯臺是這男人的臉,手握著墨錠,在上面用力地畫著圈圈,一下,又一下,碾過去又碾過來,碾過來又碾過去。“小心墨灑出來。敢污了畫,就罰你的月銀。”他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得,熟悉的規訓又來了。不過提到錢,算是戳中了她的命門。君恩不可捉摸,但錢是實實在在的,她不能辜負它,于是回過頭來,沖他擠出一個乖順甜美的笑:“是。”然后放緩了動作,面上始終帶著得體的微笑,心里不斷默念:金瓜子,金瓜子,金瓜子,金葉子、金葉子、金葉子題詞完畢,綠竹垂手立在一旁。興安上前拿起那幅畫,呈至朱祁鈺面前,他端詳片刻,笑道:“難得你一個女孩子家,能練出豐腴雄渾氣勢恢宏的字來,著實不錯!”綠竹聽他夸獎,心中愈發慌亂起來,垂下眉眼,低聲道:“萬歲謬贊,實不敢當。”
朱祁鈺將畫交還給興安,問:“幾時了?”“未時三刻,人快到了。”興安答著話,又小心把畫放回桌上。果然,他剛放好了畫,便有小宦上樓:“稟萬歲,武清侯和于少保在樓下侯著了。”“叫他們上來吧。”于少保?青蘿聽到這三個字,覺得甚是耳熟,待瞥到綠竹那雙瞬間亮起的雙眸后,立即憶起:那是綠竹常常掛在嘴邊的恩人,當年北京保衛戰的英雄,以一人之力,挽救整個大明朝于狂瀾之中,被無數百姓敬仰的國士。也是流芳百世,被后人所崇拜傳頌的一代名臣:于謙。而那武清侯,便是經于謙推薦,掌管五軍大營的大將石亨。聽到恩人名字,綠竹自是激動非常,只是奇怪,宮中女眷向來要與前朝大臣避嫌,朱祁鈺為何要在此處召見他們?月人亦知規矩,主動向朱祁鈺道:“萬歲,妾等先行退下。”“不必。”朱祁鈺擺了擺手,“你們且去后面待著,聽朕召喚。”聞聽他還要召喚,三人皆云里霧里,更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也只能應了聲是,一齊行過宮禮,繞至燈籠框隔扇門后坐下。過不多會兒,聽得樓梯聲響,綠竹終是忍不住想一觀恩人風采,透過隔扇悄悄望去。只見樓梯口上來兩人,一個四方臉面魁梧彪悍,眼神中透著精明;一個身軀微駝胡須微白,渾身卻透著凜然正氣。正是武清侯石亨和少保于謙了。兩人見了朱祁鈺,稽首而拜,嗓音皆是鏗鏘有力:“叩見陛下。”“起來吧,坐下說話。”于謙和石亨起身,一旁的小宦早搬了凳子過來,伺候二人就坐。“把火撥旺些,大冷的天兒勞你們跑一趟。”朱祁鈺道,“昨日大同鎮上了個折子,朕一時拿不定主意,留中不發。瓦剌部的也先去年被部下暗殺身亡,韃靼的孛來又殺了阿剌知院,其長子和次子分統杜爾伯特部和準噶爾部,漠北勢力逐漸陷入衰退,朕想聽你們說說,我大明該如何應對啊?”隔扇里的青蘿低聲問:“也先是誰?”綠竹低聲回答:“就是七年前在土木堡俘獲太上皇攻打京城的人。”“哦~”青蘿恍然,只聽隔扇外石亨的聲音響起:“陛下,今冬酷寒,我們不如主動追擊,以宣府大同為界放火燒荒,明年他們必然糧草不濟,我們再乘勢掩殺,定能絕了后患。”朱祁鈺聽了,看向于謙:“少保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