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后的存在,就像一把利劍懸在頭頂,時刻提醒著他:自己得位不正,還有另一個人在旁虎視眈眈,不知何時便會奪回皇位。唐貴妃常常陪伴在朱祁鈺左右,深知他的脾性,倘若只是一件僭越的舞衣,朱祁鈺事不關己,至多是教訓月人幾句,唯有狠狠戳中他的痛點,才能挑起他的怒火。也只有這樣,不論月人如何示弱求饒,在怒火中燒的朱祁鈺那里,都只能化作徒勞。此刻她把自己放在胡皇后的位置上,拿月人類比當年的孫貴妃,便是為了精準的踩到他最厭惡的地方,并將這份厭惡,成功的轉移到月人身上。果然,朱祁鈺收起了那副看戲的姿態,沉下的一張臉宛如暴雨來臨前的天空,烏云密布,不知哪一刻便會爆發響雷,令人在等待中惴惴不安。“好,好得很吶。”他暗暗咬著牙,緊攥著拳頭,攥得手背青筋突起,嘴上看似替貴妃說話,心中所裝卻全是孫太后。“朕讓你好好養在后宮,吃穿用度、出行排場,從不短你的,人前敬重有加,給足了面子,還許你親人留京存個念想,你倒好,不僅不心懷感恩,還得寸進尺,愈發不將人放在眼里,我看,你是想讓朕退了這個位吧!”啪!他拍案而起,案上的白玉鳳耳杯也跟著晃了一晃,溢出酒水來。在場眾人大駭,立馬齊齊跪下,伏地而拜:“萬歲息怒——”朱祁鈺冷冷瞪向月人,目光猶如一把把冰刀射去,恨不得將她扎成個窟窿。“來啊,給我將沐婕妤打入冷宮!”話音一落,兩名內侍便來拖月人,一直安靜跪于殿中的月人這才急忙出聲:“萬歲息怒,請容妾分辯兩句,待妾講完,您要打要罰,妾都無怨言。”朱祁鈺氣極反笑:“舞衣是你自己挑的,此刻就穿在你身上,你還有什么可辯的?”自進宮以來,月人從未見過他動怒,雖說事先綠竹教過如何應對,但此時懾于他風雨欲來的氣勢,也不由得倍感壓迫。她穩了穩心神,緩聲道:“回萬歲,舞衣的確乃月人所挑,但上面的圖案,卻并非對貴妃不敬,相反,它承載了妾的心愿。”“哦?”朱祁鈺挑眉。月人纖手指向鋪在地上的裙面。“萬歲請看,這圖案里畫的是陰雨天。”眾人凝眸望去,果見上面有一道道淺色墨痕畫出的雨線,就連云朵也暈染了淡淡墨色。瞧清楚后,唐貴妃和柳尚儀目光相碰,皆露出疑惑。“不錯,是陰雨天,那幾道墨痕太淺,若不是離得近,還真瞧不出來。”杭皇后眉頭舒展,語氣也輕松不少,笑著向朱祁鈺道:“萬歲,許是咱們誤會了婕妤,就聽聽她怎么說吧。”“嗯。”
朱祁鈺收了適才的怒火,緩緩坐回椅子里。那兩名內侍見他變了態度,立時松開月人,各自躬身退下。月人先指向烏云后的月亮,道:“這月兒,看似在云之上,其實卻躲在云層后面。是指貴妃娘娘掌管后宮,大家伙都活在她的庇護之下,外間若吹來什么風雨,也是她擋在最前面,妾心系貴妃,便忍不住悄悄冒出頭來,看看能否幫上一二。”唐貴妃、柳尚儀暗暗皺眉。杭皇后卻聽得連連點頭,笑道:“聽著是這么個理兒。”朱祁鈺恢復了往日的溫和語氣:“那你幫上了嗎?”“萬歲再接著往下看。”月人盈盈一笑,白皙的指尖向下滑去,停在展翅的燕兒處。“燕雖在木之下,但這木卻是在為燕子擋雨呀。此處意為貴妃管理后宮辛勞,妾自知資質愚鈍,幫不上什么大忙,只愿化作一棵大樹,能為貴妃擋點風雨也是好的。”柳尚儀長長一嘆,心知敗局已定。唐貴妃見她如此反應,身子向后輕輕一靠,沒了斗志。“不錯。”笑意終于回到朱祁鈺臉上。“妾與貴妃互擋風雨,彼此相扶,這樣后宮和睦,萬歲才無后顧之憂。”月人伏地大拜,“這——便是妾的心愿。”杭皇后拊掌大贊:“沐婕妤用心良苦,更為六宮做了表率。”“你是個知心的,不枉朕疼你護你。”朱祁鈺面露欣慰,“快起來吧,坐下說話,地上涼,莫凍壞了身子。”“謝萬歲。”月人心中松了口氣,在宮女的攙扶下回到座位坐下。朱祁鈺看向她的目光中再無半分冷漠,浮起了溫柔:“難為你有這等巧思,先前是朕錯怪你了,讓朕想想,該怎么補償你。”月人笑答:“回萬歲,妾不敢居功,此等巧思非妾所為,乃綠竹和青蘿為了幫妾化解困境,生出的急智。”杭皇后嗅到機會,趕緊插話:“困境?她們幫你化解了什么困境?”月人嘆了口氣,道:“不瞞娘娘,月人適才遲遲不來,并非身有不適,而是頭疼這舞衣該如何處理,因為這舞衣上,原是沒有雨的。”朱祁鈺眼神一動,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唐貴妃,唇角扯出一抹諷笑:“有意思,一件舞衣,還能變出戲法來。今夜,真是驚喜不斷吶。” 反擊“這好好的舞衣怎地一會兒有雨一會兒沒雨呢?”杭皇后笑呵呵地揉揉太陽穴,“吾都聽迷糊了,婕妤你且細細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