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叢叢掩映的梅林,浮碧亭內朱祁鈺的側影隱隱約約,唇邊漾著淡淡的笑意,顯是心情不錯。月人笑吟吟地喚:“萬歲。”“月人。”朱祁鈺含笑回首,向她招手:“快來。”月人提裙上階,邁入浮碧亭中,卻見圓柱后面,除了朱祁鈺外,還有一人。一個美人。單看容貌,便可猜出,此人就是寵冠后宮的唐貴妃。果然,她聽見朱祁鈺道:“來,見過唐貴妃。”月人正身肅立,雙手抱拳,右手壓在左手之上,微微低下頭,目光下視,躬身屈膝,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萬福禮:“貴妃娘娘萬福。”青蘿、綠竹也跟在后面端正行禮。朱祁鈺滿意地點點頭,唐貴妃笑道:“適才萬歲一直夸你懂事乖順,見了真人,果然是極好的,快起來吧。”“謝貴妃娘娘。”青蘿、綠竹跟著月人直起身子,也由此看清了唐貴妃。雖然纖弱窈窕,眉目之間的神采卻飛揚輕狂。宛如穿云而上的仙鶴,優雅美麗遺世獨立,但又生機勃勃,面對千丈高空,萬里浮云,唯有雄心壯志,一往無前,世間萬物皆在腳下。青蘿見到她,才明白皇后為什么獨獨挑中月人。因為,只有月人那如滿園牡丹般的明媚鮮妍,才可抗衡她云端仙鶴似的優雅輕狂。此刻唐貴妃笑意盈盈,一雙美目打量著月人,從上到下,從左至右,一處也不放過,看得月人好不自在,心里突突地跳,甚是不安。朱祁鈺覺察,牽起月人的手,拉至身旁坐下,溫柔擁在懷里,笑道:“才下了朝,貴妃就去乾清宮纏朕,定要來瞧一瞧你。這見了你,一雙眼睛恨不得長你身上,也不管你要不要。”溫熱的掌心在月人后背輕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月人好似吃了兩顆定心丸,立時心安不少。唐貴妃故意俏臉一板:“萬歲好生偏心,新收了美人,妾不過好奇多看了幾眼,您就這般護犢子,妾都要眼紅了。”“眼紅什么?”朱祁鈺輕笑,“你初入宮時,朕不也是處處護著你么?說來也怪,這園里的花呀,剛破土的時候都是嬌嫩可人,但時間一長,就面目模糊,變得愈發無趣。月人是個好性兒的,朕可不想她這枝新芽,染上那些壞習氣。”他漫不經心的瞟了眼唐貴妃,流露出無言的警示。唐貴妃立刻換了一副委屈的神色,嗔道:“說笑而已,萬歲您也當真?昨個兒是誰忙前忙后,騰了上好的宮殿出來?又是誰安排人手里里外外伺候著?誰成想到您這兒,別說功勞,連個苦勞也沒落下。”
說到動容處,晶瑩的淚珠自眼眶滾落而出,猶如小荷凝露,細柳含煙,令人望之生憐。朱祁鈺心中不忍,松開月人,湊上前去,指端在她鼻尖輕輕一刮,笑道:“說笑而已,你也當真?”唐貴妃破涕為笑,舉起粉拳捶了他一下。“萬歲好壞,知道的明白您是護新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忘了舊人呢。”朱祁鈺呵呵一笑,張開雙臂,一左一右同時攬住她們兩個。“只要后宮和睦,少生事端,新人、舊人——朕都愛。”“妾明白。”唐貴妃立即接話,“萬歲政務繁忙,最厭煩拈酸吃醋爭風斗氣的把戲,妾為做六宮表率,親自為沐婕妤挑選侍奉的宮人,還特意交待她們,好好照顧,莫要讓外間打擾到她。一則婕妤頭次侍奉萬歲,身子難免有個不適,需要歇息靜養;二則免得那些好事的長舌婦串門,將那些壞習氣傳染給婕妤。”她這一番話聽得青蘿、綠竹暗暗皺眉:好家伙,她倒順桿兒爬上,惡人先發話,一通顛倒黑白,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不說,還在皇帝那兒當好人!朱祁鈺微笑頷首:“貴妃之舉,深得朕心。”月人目光與青蘿、綠竹相碰,三人皆是一樣的心思:若此時開口告狀,便顯得小氣計較,與那些好事之輩無異,反惹萬歲不喜,豈不正中貴妃下懷? 敲打正苦惱時,朱祁鈺又發話:“難得有半日清閑,不說閑話了,咱們來打馬吊。”唐貴妃笑道:“四個缺一個,不如叫柳選侍來湊上。”“不必。”他眸帶笑意,向青蘿揚了揚下巴,“小青蘿,你來補上。”聞言,唐貴妃忍不住多看了青蘿兩眼,稀奇這個不起眼的小宮女,竟能讓皇帝記住名字。青蘿站在那里,卻是一動也不動,沒有半分坐下的意思,只輕輕嘆了口氣。朱祁鈺也不著惱,奇道:“你嘆什么氣?”“奴婢想起月人姐姐宮里人的話,覺得說得甚有道理,因此嘆氣。”“什么話?”青蘿故作憂愁,學著唐貴妃那委屈又懇切的語氣:“那守門的姐姐勸我們認清自己是誰,想想月人姐姐是什么身份,我們又是什么身份,最好照照鏡子,想想配不配。雖說后來月人姐姐出面,搬出了萬歲您,才讓我們進了門。但奴婢仔細想想,自己身份低微,的確該有點自知之明,若與萬歲同桌玩耍,恐怕會引來更多閑話。”“哦?”朱祁鈺登時松開了懷中的唐貴妃,臉色慢慢沉了下來,“還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