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令公有十分之七是為漢中君。”謝寶因茫然抬眼,眸光微微顫動,而后淺淺一笑:“圓韞她請皇后為我多疼惜她。”羊元君意識到謝寶因眼睛不好,惟恐流淚使眼疾加重,倉皇寬慰:“漢中君放心,我將她視為親子,我在蘭臺宮一日就會保護她一日。”謝寶因安心的持著木杖從長長的甬道,獨自歸家。從蘭臺宮歸家以后,謝寶因的身體日衰,胸痹愈益嚴重,有時還會窒息,夜半也需常常有人跪侍左右。于是玉藻數日都親自在夜半跪侍,她不放心外人。而秋八月庚未,夜。寢寐的謝寶因忽然從榻上坐起,欲要出去,侍坐席上的玉藻驚恐的取來錯金大裘為她助溫,但卻難以勸諫婦人留在居室。隨即,玉藻迅速遣人去見告林真愨、崔夫人與林真琰。急切從所居之處徒步而來的林真愨喘息著,見阿娘依然未能安靜,他耐心詢問:“阿娘,你要去何處?”謝寶因責道:“為何都要來阻我?已經夜半,你們耶耶還未歸家,我要去乘車去找他,若是出事該如何?”聞言,林真愨驚愕失色,然后無聲飲泣。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住阿娘,于是開始像個孩子,可在父母面前,他本來就是孩子:“阿娘耶耶他他去懷陵了。”精神恍惚的謝寶因不悅皺眉:“懷陵?他夜半為何要去懷陵,難道是陛下遣他去監督帝陵建成?不行,我要去找他。你耶耶最不知道愛惜身體,倘若我不去,必然又要讓自己身體有損,我要去看看。而且還有大風,他身體不能受寒,你去我和你耶耶的居室中將那件黑色暗紋的大裘拿來。”更衣而遲到的林真琰哭著勸導:“阿娘,我們先安寢,黎明再去找耶耶。”謝寶因倔強的掙脫幼子的手,又見面前的人不動,出聲責問:“為何還不去?阿娘所言是不遵從了?”林真愨只好順從:“我去遣人驅車。”但懷陵乃帝陵,非他們能去。在商量以后,他們盡力安撫阿娘到雞鳴,而后命奴僕驅車前去建于醴泉縣的懷陵。林圓韞聽聞阿娘已經大限,在羊元君面前失聲悲哭,請求乘車去懷陵追隨阿娘與阿弟幾人。羊元君出言寬慰,隨即哽咽著命她迅速去乘車。在車駕上,謝寶因難以再跽坐,于是臀股踞坐在席上,將頭顱靠在長女懷中,精神也忽然好轉。她握著手中舊佩巾,輕聲與兒女商量:“倘若我想與你們耶耶葬在一起,你們是否會有怨恨。”林業綏離開之后,李乙感念他們夫妻情深,曾遣羊元君與自己說若以后她瞑目,想要與男子合葬,可同葬懷陵。林圓韞忍著哭聲:“耶耶雖然最愛的是阿娘,但阿娘最愛我們,我才不怨恨他呢,他不怨恨我們才好。”謝寶因釋然而笑:“不怨恨就好,不怨恨就好。阿娘愛你們,耶耶也是愛你們的。”隨后她緩緩言道:“應該與你們說的,在三月我已悉數言盡,而其它事情,你們耶耶在走前也已經有所布置,如今我只冀望你們三姊弟能夠互相扶持,勿要貪一時輝煌,要圖長遠之計才是智者所為,博陵林氏是你們耶耶以性命與心血才得以重新起勢,不要辜負。”少時最黏父母的林真愨跪坐在右側,雙手落在大股上,手指緩緩收起:“阿娘還未曾與我說過一言,在三月你也只給阿弟留有言語。”謝寶因循聲看過去:“阿慧,你的智謀最肖似你耶耶,我與你耶耶從來都放心你,只是只是”她想起男子:“只是你要注意身體。”林圓韞明白阿弟所想,他要借此多留阿娘,頃刻也好。她隨即也道:“阿娘還有我,你不能偏心。”姊弟二人又像昔日爭起父母寵愛。謝寶因嘆息:“阿兕后宮之爭實則是天下之爭,士族利益縱橫其間,你要學會平衡皇權與外戚,與阿慧、阿瞻共同保博陵林氏積厚流光。”對與阿娘的教誨,林圓韞耐心聽之:“我們會謹記耶耶與阿娘所教。”謝寶因又突然從曲裾袍的寬袖中取出兩物,放在長女手中:“這是阿娘最后一次給我們阿兕了。”林園韞低頭去看,然后大哭。鳩車。鼗鼓她年幼時,常常與阿娘要此物來嬉戲。耶耶還曾命國都的工匠為她打造鳩車。謝寶因再次舉手,在尋找最年幼的小子:“阿瞻,你欲從軍以立戰功,我與你耶耶始終都同意,但惟獨祝愿你一能安然,二要謙遜平和,即使有功績,也要明白臣不能凌駕君王,要聽你兩位叔父與長兄的教導。”她笑道:“‘兕’是健壯之意,雖然只是你們長姊的小名,但你們都要健康無恙。”林真琰主動把阿娘的手放在自己頭頂,隨即失聲痛哭:“阿娘是我是我讓阿娘,倘若沒有我,阿娘就不會有痛痹。”謝寶因來回撫摸幾下,柔聲寬解:“不怨我們阿瞻,阿娘的身體從來都與你無關,是我自己。”林真琰哀痛的直接伏倒在阿娘的腿上,放縱號啕。謝寶因慈愛的撫摩著幼子發頂,慢慢合眼:“我想與他同棺。”林真愨從帷裳望向遠處的懷陵,沉痛的話不成調:“阿娘放心,耶耶在離開前已經嚴令于我,以后無論阿娘愿意與否,都要將你與他合葬同棺,不僅是要同棺,還要讓他牽著你手。”謝寶因展眉,用盡全力握著右手。
愿意的啊,她是愿意的。豈會不愿。阿娘的氣息在自己懷中緩緩消散,那么平和,與耶耶昔年瞑目之際相同,在看見阿娘手中所握的佩巾時,林圓韞與林真愨對視。他們都錯了。其實阿娘最愛的也是耶耶,但數年來都隱忍心中不說,他們甚至不敢去想,在耶耶離去時,看似安靜的阿娘在內心隱忍了多少痛苦。以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