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她望向右側的樹蔭下。黑色深衣的林業綏腰背闊挺的站在那里。能在國都與外郡自由來往的部曲在他身后恭敬行了一禮:“王將軍大約會在黃昏到陵水驛,詢問家主是否要提前。”林業綏劍眉微擰,面帶不悅,語氣被重音裹挾:“命他們減速,再以計謀使鄭五郎于黃昏之前告知尚書臺,兵馬要黎明才能到。”部曲得到命令,拱手離開。謝寶因安靜看著,而后幽思。林業綏走來,在妻子旁邊彎腰跽坐,兩人同跽一張坐席,見到此狀,舉手落在她后頸,漫不經心的輕輕按揉著,嗓音低沉清潤:“在想何事。”謝寶因的目光隨著男子的動作而動,突然追問:“是夜半?”林業綏用鼻音輕輕嗯下一聲,眼瞼半斂,與女子對視:“倘若潰敗,你就帶著兩個孩子驅車回渭城謝氏,倘若謝六郎不愿收留阿兕她們,我也命部曲侍從盡力將兩個孩子送回博陵郡?!蔽裟瓴┝炅质想m然北渡,但只有大宗,其余族人依然居在博陵郡,而丹陽房昔日輝煌的時候,數載以來常常都會饋遺金錢帛衣食。為大宗留存一息,不算難事。謝寶因心中驚恐,下意識就伸手去拉住他腰間衣物,長頸再次垂下,聲音亦不自信:“我回到長極巷以后,必然需要再適人,以此來維持渭城謝氏的利益,或許一生都不能再與我們的孩子相見,你就真的忍心?”想到這些,林業綏喉結滾動,隱忍下眼底洶涌的情緒:“不忍心。”謝寶因愕然抬頭。而他又笑然:“但能活而不活,或是欲為誰殉葬也很愚昧。”堅韌到眼淚始終未曾落下的謝寶因笑著頷首:“是很愚昧?!绷謽I綏將妻子被涼風吹亂的鬢發捋順,又為她細心的謀劃著自己死后的一切:“若幼福不愿再適人,不愿再成為士族豪門利益的交換,我會盡力讓你以未亡人存于世,你也不用為我在博陵郡寡居,可以去游樂山水,或東海之濱,即使要去博陵郡,也應是為天下而去?!苯^非為他。謝寶因眼眶發澀,捏著男子衣袍的手指也越來越用力,聰慧如她,當下就明白男子所言之意。兩人都忽然沉默不說。“阿娘!”“耶耶!”林真愨在數次都敗給阿姊以后,不愿再戲蹵鞠,不要傅母碰觸的他獨自從獵狗身上爬下,然后噠噠跑過去?!靶⌒??!币婇L子不顧危險的奔走,謝寶因欲起身去護,然而右手卻被林業綏削瘦的長指侵入,用力相握,而一回首,男子異常赤誠的在望著她,無限繾綣,不想讓自己離開他身邊。他們的訣別或就是今日。最后,謝寶因重新跪坐在席上,手指緩緩收攏,回應著他。林真愨也已然鳧趨雀躍的來到阿娘的身前,將腦袋伸過去,糯著聲音要安撫:“阿娘,我好痛,”謝寶因展顏笑開,手從男子那里抽離,掌心落在絨絨的頭頂,疼愛的揉了好幾下:“還痛嗎?”林真愨搖搖頭:“不痛了?!敝x寶因皺眉:“戲蹵鞠居然會頭痛?”林真愨突然大驚,不開心的哼哼唧唧:“阿娘肯定沒有看我與阿姊戲蹵鞠!”掌中無物的林業綏摩挲著指腹,一言不發。謝寶因也心虛的選擇不言。見弟弟被阿娘所寵愛,林圓韞從狗身跳下,迅疾跑來,同樣伸頭:“娘娘,我也痛?!敝x寶因無奈一笑,伸手摸了摸。林圓韞這才開心,又揚唇向阿弟炫耀。隨后汗流浹背的姊弟兩人被傅母侍從帶回居室沐浴。四周安靜下來后,林業綏不經意撫過妻子手背,沉聲笑道:“我也要。”謝寶因命執掌大扇的侍從退去,然后她若無其事的舉起案上展開的腰扇,以遮蔽他們兩人。林業綏無奈一笑,居然在學他以前折騰她那般,對他下顎又親又咬。最后,他又悉數還回去。但又不止下顎。更深夜闌時,山河靜謐。二十四丈寬的蜀道上,腳步聲齊如山震,從行道樹與灌木能見到一群列隊整齊的卒士逐漸出現,全部穿甲胄,身上至少帶有三件兵戈。還有數百騎兵跟隨。而在軍隊后方,騎乘突厥馬的三人將馬立在大道一側,戴諸侯冠的一人在責罵:“你們應該在廣陵郡、南海郡,為何會出現在此地,不是告知陛下要明日才能到國都,如今又是何意?何況還要帶著兵馬在夜半入城,難道還意欲謀反?”“全部都停下!”他迅速命令卒士,但無一人聽。他們前進的腳步就猶如滔滔江水不可擋。
王烹手拽著勒馬的韁繩,使其在原地踏步,然后笑著看過去:“不然鄭五郎以為我們是來吹吹國都的風就回去?謀反呵,看來你們昭國的鄭氏家學也不過如此,正本清源幾字居然能說是謀反?!编嵨謇梢娡跖刖尤缓敛槐苤M自己的謀反之心,氣結不能言。待終于能開口言語時,不大擅言辭的林衛罹右手已經放在腰側的刀鞘上,寒光閃過,一聲悶響聲后,頭顱落地,馬上的身體也嘭地一聲倒在地上。王烹看著那頭顱的橫截面嘖嘖搖頭,最后慢悠悠拔劍,彎腰將滾到自己馬旁的頭顱給一舉踢進灌叢中,又命卒士把身體也給扔進去,若不是從安兄說為讓李毓能相信他們,需要留其報信,其實早就該死了。隨后,兩人便騎馬先后趕超卒士,并駕齊驅在最前面。再朝遠處望去,沒有任何遮擋的國都城門也已經遙遙可見。王烹看了眼前方,然后跟身側的林衛罹對視一眼,同時朝對方頷首致意以后,他駕馬先一步至城門。那里有人在接應。但城門未開見,他馭馬翻身下去,靠近城墻聽見城內有兵器碰出的冷冽聲,大約是還在解決其余人,于是王烹回到馬身邊,摘了根狗尾巴草,倚馬叼在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