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對國都的統轄也日漸懈弛。而明凈的堂上。以北為尊的方位放置著長五尺、高三尺的云龍紋漆木屏風,黑漆底的屏面紅漆飾以云龍, 麻線、莞草為經緯,素娟包邊的坐席則在屏風以前。謝寶因穿著棗紫深衣跽跪在席上,身體端正, 衣上無紋飾, 惟有其衣襟邊緣以深棕絹布所鑲,繡飾以雙菱紋。衣襟處尚可見深衣以內, 還有白絹、玉白中單的兩重衣襟。她神色肅穆,像是在等待何人的來臨。侍跪以右的玉藻手中執著長柄腰扇送清風, 望見女子殷切所盼的神情, 默默低頭, 。頃刻, 有人在中庭步行。然后朝南而開的門戶, 迎著陽光出現一塊陰影。穿黑色曲裾的倌人低頭拱手,十分敬重的行了一禮,同時將情況告知:“女君,天子遣來圍守在家外的精兵已經悉數離開,家中眾人已經能自由進出。”謝寶因見是家中小臣,她褐眸中的亮光逐漸轉為幽暗,似乎是心有失意,輕輕頷了頷首就不再言語。倌人再次行禮以后,從堂上離開。玉藻發覺雞鳴就起的女子在跽坐數刻以后,產子尚未痊愈的身體漸漸羸弱無力,精神開始恍惚。她迅疾命跪坐在堂上東西兩面的兩婢去將兩足漆木憑幾取來,置于坐席以右,漆幾的幾面扁平,中心往下彎曲,以黑漆為底,以紅、綠漆繪云紋,與孩童同高。謝寶因將手臂落在微曲的幾面中央,支持疲弱的身體。忽然一婦人迎著太陽光耀從外而入。那是一襲黑色繞襟袍,白絹的邊緣之上用勾陳、日月星宿與鬼神陰紋為飾,她伏拜頓首以請罪:“我因預備今日占卜要焚的香料所以來遲,望謝夫人寬恕。”謝寶因已經太累,憑依幾面不動:“無妨。”婦人撐地站起,再恭敬低頭:“那我就先開始了。”謝寶因頷首,以示同意。兩面的媵婢也從地上起來,去輔助婦人把所有香料都在彩繪的陶熏爐中用火焚燒,有四個熏爐,分別放置堂上四面。隨即,婦人在陶熏爐所圍之地中而舞,身上所系的錫玲也隨之在響。堂前開敞,玉藻望著在樂舞以占卜的巫祝,欲言又止。而謝寶因手肘撐在幾面,側臥著以手支頭,望著這些取悅鬼神先祖的樂舞,又入詭譎的夢幻間。她看到了外大母、阿娘與阿翁。樂停的時候。巫祝停止悅舞,拿著龜甲去熏爐前跪坐,將其于烈火之上灼炙。俄頃。巫祝起身,把龜甲敬獻給女子:“謝夫人,已卜好。”謝寶因專心致志的看著龜甲上的裂紋,如往常那樣的詢問:“卜意如何?”巫祝笑答:“為吉。”謝寶因依然不放心,抬頭追問:“那我的孩子是否安全?”鄭太后雖然是以南康公主的繼嗣為名將她的孩子給奪走,但其心計莫測,惟恐是欲借此時機殺之。畢竟昔年要她出適博陵林氏的是婦人,最后怨恨她的亦是婦人。巫祝觀了眼裂紋,很快應答:“謝夫人不必憂心,今日之卜也顯示小郎君很好。”謝寶因安心而笑:“那就好。”巫祝知道這位夫人的郁結,見她容貌美麗,出身豪門巨室,又有親生子女,終究可憐,為此而開導:“鬼神或可解謝夫人所疑所惑,但夫人的悲痛依舊還在,若要其消散,惟有直面它。”聞見婦人的憐憫之音,謝寶因笑著搖頭:“那他呢?”巫祝被問住,看了龜甲許久也難以說出一言,最后語氣不太確定的言道:“林令公也尚安。”尚。即未必。玉藻率先明白,恐女子再憂思,迅速朝婦人行了一禮:“多謝巫祝,占卜費力,請先去休息用食。”有人援助,巫祝當下就伏拜離開。謝寶因也只是看著婦人離去,或是還未解其意,或是知而不言,不愿發難于人。憂心女子的玉藻則繼續每日的諫言:“女君,巫祝之事不宜日日占卜。”自從三月產子,女子在醒寤之后,并未有過悲痛相思,先是終日不言,而后就遣人從荊地請來巫祝在家中興占卜之事。每日一卜,以詢鬼神。謝寶因笑了笑:“其實我何嘗不知道此間種種都是虛幻,但你又何曾知道我所痛,我經歷失子之痛,無人能言,即使告知外人,他們也不曾躬身感受,又如何來體會我、安撫我,而你是我隨侍,你知道我悲痛,但又何曾知道這痛有多深,所以不要再為此事多言。”笑意淡下以后,她露出眸底血肉模糊的傷痛:“只要能讓我遠離痛苦,巫祝也好,鬼神也好。”玉藻唯唯行禮以示僭越,隨后取來湯藥,扶持起女子。
謝寶因離開漆幾,重新端正跽坐,將黑褐色的湯藥以及碗底所沉藥石末一并飲盡。隨后,林圓韞、林真愨來到堂上。他們小小的手中一人握著一卷竹簡。謝寶因把漆碗遞給隨侍,從容有常的笑對子女:“我們阿兕、阿慧昔日不是雞鳴就會來?”林圓韞跑過去,在莞席邊脫下絲履后,依戀的用手去努力環住阿娘的腰,然后看向跟隨而來的小郎君:“阿弟睡懶覺!”林真愨雖然寡言,但與阿姊爭辯的能力又似乎是天資,他也脫履,在另一側去抱住阿娘的腰:“才不是,明明是阿姊!”只有兩人不傷手足親情,謝寶因從來都不會為此管束,在她眼中這也是骨肉相親,于是就笑著觀望。媵婢把幾案擺置好后。小女郎跪坐在幾案前,腰背挺得筆直,小心翼翼又十分珍惜地把竹簡展開。林真愨也學之。而后,跽在二人中間的謝寶因將手指輕輕落在被撫到光滑的竹片上,眉眼溫柔,聲音似清風拂柳那般輕聲細語,清脆悅人:“伐木丁丁,鳥鳴嚶嚶。”林圓韞誦讀出下句:“出自幽谷,遷于喬木。”隨后林真愨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