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yè)綏的情緒毫無波動,垂眸淡言:“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男子在天下這盤棋局中已博弈數(shù)載,最明白能使他喪命之人以身側(cè)為先,所以在其身邊與所居屋舍的人皆是奴隸或豢養(yǎng)的部曲豪奴,生命歸于博陵林氏。博陵林氏死,他們死。所以并不憂慮會被外人知道今日所議。但裴爽神色變得肅然。王烹身為武將,少時就跟隨阿翁握戈征戰(zhàn),也并不覺得男子所說的言語有如何嚴重,似乎酒只是朝食夕食那么日常,當(dāng)下就對裴爽大笑道:“那這是我該做的事情,裴兄你要在我后面了。”聞言,謝寶因與西面的郭夫人相視而笑。談至興起之處,王烹舉樽要與眾人對飲。謝寶因也執(zhí)起酒樽陪飲。林業(yè)綏望了一眼,笑著并不言語,飲完酒以后,又與堂上二人繼續(xù)交談。會客畢,二人起身站在堂前送王烹夫妻離去。隨即,謝寶因出聲留住裴爽,猶豫少頃后,開口詢問:“靈筠”欲要離開的裴爽轉(zhuǎn)身正立在庭階前:“謝夫人放心,她在家中很安靜,服喪三載是禮,不應(yīng)違背,何況她從來都最愛君子,歸家就已與我和她父兄言明,她嫁過清正君子,待她服喪三載后,如果家中要她再嫁,也只嫁人品貴重的貞士,否則絕不從命。用三載來祭奠五郎君更是她所求。”謝寶因放心頷首。最后,裴爽朝男子行禮辭別。林業(yè)綏對其點頭致意后,轉(zhuǎn)身回到堂上。謝寶因在后進去,入內(nèi)就見已在案后坐下的男子忽然伸手拿起她所用的酒樽在手中把玩。他臉上的神色從慍怒漸漸變成隱忍的笑意。隨即眉宇微微挑起:“以樽盛湯?”謝寶因走過去,從他手中奪過酒樽,將其中剩余的熱湯飲完:“天下豈有會客飲熱湯的主人。”林業(yè)綏笑笑:“他們皆是至友,并不在意虛禮。”謝寶因嗔目:“你就一定要與我爭個輸贏?”林業(yè)綏聞言一頓,然后漆眸變亮,如可憐的犬獸,誠懇與她致歉:“我錯了。”“以后我也以樽飲湯,或以漆碗飲酒。“嗯?”謝寶因還未應(yīng)答,堂外再來人。“耶耶!”“阿娘!”林圓韞、林真愨一人喊一聲的奔走到堂上。林真愨看著食案上的精美酒樽,憤憤道:“阿娘與耶耶居然背著我和阿姊在吃好吃的。”林業(yè)綏直接將自己所用的酒樽遞去:“那阿慧可要一嘗?”林真愨聞到酒味,躲去阿娘身邊,搖了搖頭。林圓韞比之阿弟膽大有勇,走到案前,興奮開口:“耶耶,我要喝。”林業(yè)綏頷首,笑著同意。謝寶因在男子身邊跪坐下去,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雖然時下技藝不精,但酒與清水亦有別。林業(yè)綏在案下捉住女子的手,漫不經(jīng)心的用指腹揉捏其軟肉,笑而不言。林圓韞兩只小手拿著酒樽,然后小心翼翼的仰頭飲用,但是過了很久也沒有嘗到,她意識到什么,直接將酒樽倒扣過來,終于察覺到掘滴水未有,傷心的大聲怨道:“耶耶騙我。”林業(yè)綏將酒樽拿回,暢懷而笑:“等阿兕長至七歲再喝。”林圓韞在心中默默籌算著,她在十二月庚辰就已經(jīng)四歲,還差三載。男子已醉。謝寶因命傅母將孩子帶離,然后欲跪直身體,為他按揉緩解。林業(yè)綏察覺到妻子的意圖,握著的手力道加大,將人禁錮在身邊,而后以肘撐案,好整以暇的笑望著她:“我未醉,只是忽然也想如庶民家中那般,過過父母子女的生活。”謝寶因低頭莞爾,而苦意也醞釀其中,她知道是林衛(wèi)隺所致。林業(yè)綏坐直身體,恢復(fù)以往:“我今日會遣人驅(qū)車去將肅文接來,但他年歲尚小,衛(wèi)隺長逝,裴夫人也已歸家,家中雖有我們這些尊長在,但終究不是其父母,我們又有各自子女,再如何寵愛也難以比之親生,何況與親母生離也會使他內(nèi)心留下難以治愈的傷痕,所以在他十歲以后才會在此定居。”林衛(wèi)隺的繼嗣在十二月朔日就已祭家廟,改名“肅文”。謝寶因與他同意,在案下的手默默回握,以作回應(yīng)。隨后,男子乘車去蘭臺宮。黃昏時分,貴戚士族的室廬內(nèi)已經(jīng)在飲酒游戲以歡樂。而博陵林氏的奴僕也驅(qū)車去接林衛(wèi)隺的繼嗣,來與家中尊長會面。
畢竟日后,他將要在長樂巷居住一生。謝寶因與袁慈航跽坐在堂上。王氏聽聞那個孩子要來也來到此處。在堂上兩側(cè)的樹燈漸次燃起以后,深色直裾的年輕婦人與一名四五歲的孩子緩緩來到堂上。“謝夫人。”“王夫人。”“袁夫人。”隨即她低頭與孩子言道:“堂上三位夫人就是二郎的從母與祖母。”林肅文儀表偉麗,將手從婦人手中抽出,遵禮在身前合攏雙手,往前一推,再微微躬身。“大伯母。”“二伯母。”“王祖母。”謝寶因溫和一笑,是對其親母與林肅文言行的滿意。然后出聲命侍女在堂上設(shè)席。昔年看著林衛(wèi)隺長大的王氏恍然感傷起來:“雖然五郎不應(yīng)天命,但終于不會再絕嗣。”林肅文在倉皇之下,開口寬慰:“孟子有言‘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阿”他抬頭看了看親母,改了對親父的稱謂:“伯父曾與我說阿翁雖然生在豪門巨室,但能為民而死,足見品性之清正,肅文能為阿翁繼嗣是大幸。王祖母勿要憂傷,待肅文日后長大,絕不負阿翁遺志,替阿翁盡孝。”王氏聞之,心中喜嘆皆有,最后悠悠談起林衛(wèi)隺的少時。謝寶因見已入席的婦人驚奇又欣慰,再見林肅文目中澄澈,放心愈益。并非是有所預(yù)謀。談?wù)f用食以后,林肅文被家僕帶去館舍休息。他身為子弟,要在新歲朔日前去祭家廟。王氏也起身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