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身披黑底暗紋大裘的男子下車,迅疾高舉起手中的羅傘,為其避雨。林業綏闊步邁入尚書臺,直往議事的廳堂而去,左右丞以及工部的官吏都是提前接到陽堰的消息而來。男子解下大裘,視線在堂上掃了一圈,問道:“謝仆射為何不在?”尚書左丞拱手行禮,向他應答:“謝仆射身體有恙,或會遲些。”自從范夫人長逝,謝賢的身體也開始每況愈下,他人若問候,望其保重身體,則常常幽幽自言:“老夫與道姿夫妻已經數十載,從相互扶持到垂暮之年,已是互為彼此的木杖,如今老夫失去能支持行走的木杖,顛仆只是遲早。”林業綏不愿為此而膠葛,不冷不淡的頷了頷首,邁步走去以京邑為原型的沙盤前,然后淡聲詢問治下的措施:“陽堰之事,都水監有何決策。”依法,此類消息都要逐級上報,需先上報當地太守,倘若太守不能獨自治理,再送文書至都水監、后是工部,而工部在治理過程中遇到政令不能下達之事,則再稟明尚書臺。他以為是此事已嚴重到工部與都水監皆計無所出。臣工期期艾艾,最后推出與水利有直接關系的都水使者,只見他戰戰栗栗的正立行禮:“還未曾下達,都在等林仆射前來穩定大局。”林業綏擰起劍眉,積攢的怒氣似乎當下就要釋出,但男子轉瞬又凝氣注視著沙盤,順著陵江看下去,當機立斷的冷聲道:“迅速遣人快馬前去三原、宜壽兩郡,命令靈渠、長陵渠關閉堤防,暫不再分引陵江。”政令剛從口出,尚書左丞就已出言反對:“此法絕對不可,暴雨終日不休,江水盈滿,倘若再停止分引陵江,其上游地區必然遭受水患。”林業綏不徐不疾的抬眼,聲音凜冽似雨雪:“上游所修靈渠在癸酉就已經開始分引江水,即使此時不分引,上游兩渠完全能夠承擔,而待下游百姓全部疏散,再行分引,又有何不可?你我皆出身士族,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左丞心中所想所思是什么,百姓不救,徒生流民,那時別說田舍,就連你的氏族都要淪為天子之怒下的一抹血。”上游郡縣皆是士族之地,平時常阻斷水流,使下游田舍常常無水灌溉,僅夠飽腹所用,氣候剛有妖異之象起,兩渠就迅速開始分引陵江,惟恐對其利益有所損害。此時依然還有疾風暴雨,他們當然不愿。陽堰有所問題,工部之人又怎會不知道何為最有效的措施,拖延如此之久,遲遲不做決策,無非就是舍不得家族利益。在此考量之下,萬民又算什么。他笑了下,漠然道:“陽堰新修,第一次在水患中用于分流,而被洪水輕易毀壞,昔年參與陽渠修建工事之人都逃不掉被追責,等暴雨過去,陛下為平萬民之怒,必然要親自詢問此事,那時百姓每死一個,作物每毀一分,屋舍每倒一間,諸公的壽數便要少一載,不知諸公又有多少壽數可抵。”眾人聞言,皆屏息低頭,不敢再看男子。工事耗財巨大,湯湯洪流不過是禍患其一,數年難遇,修建陽渠多為使下游百姓安心,所以他們皆因此而牟利。歸屬于渭城謝氏權勢的尚書左丞依然十分頑固:“但謝仆射還不曾來,而尚書臺的政令需左右仆射與左右丞共同會議。”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后,林業綏恍若無聞的繼續命令眾人:“再派京邑四周治下的所有人前去救援。”眾人稟命,前去施行政令。尚書左丞見狀,終于意識到謝氏權勢的流失,為此他不甘,仍要為此一搏,隨后跪倒在地:“尚書臺不是林仆射一人的,崔右丞、王尚書,你們為何都不言語?難道就眼看著他朝綱獨斷?”林業綏淡淡瞥了一眼,然后眼皮又重新耷拉下來,望向沙盤,任由黃耳亂吠,注意已然盡數放在此次京邑的水患之中。突然被高聲大喚的兩人聞見,迅速與其割席分坐,惟恐有無妄之災在身:“還請左丞勿要胡言,林仆射為左為尊,綜理國政,不僅有權獨自處理尚書臺政事,何況水患已經如此急迫,左丞難道不懂何為事急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