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將雙手交疊在丹田處,閉眼答道:“觀中養有一只白鶴,乃八載前謝夫人與渭城謝氏的范夫人親自送來的,那時我受命于天,用腳鏈把其中一只鎖住,如今它壽數將近,但不肯歸天,所以請謝夫人來此寬解?!爸x夫人善良,命我去掉腳鏈,放白鶴飛往天際?!绷謽I綏轉耳杯的手頓住,想起出現在此地的崔二,握杯的力度漸漸加大,面上卻仍是淡然的神色。點到為止的上清在男子動怒以前,率先笑著出聲:“林仆射若是無事做,何不與我一同靜坐,或許真能見到神仙。”林業綏抬眼,淡淡瞥了眼,然后重新垂下,沒有搭理這人,天下人都說上清已經修道成仙,不過都是同為天子家臣而已。但早已隱居終南山的崔安突然回來,又所圖為何。他擲下耳杯,起身離去。不及五刻,謝寶因便抄寫完最后幾段經文,而林圓韞也十分乖巧的坐在一側,沒有喧嘩鼓噪,或是室內焚有安神的香,或是太過寂靜,小小的人很快便睜不開眼睛,將腦袋靠在母親的手臂上。她低望一眼,命隨侍抱著人去中庭等候自己,然后起身將卷起用麻繩捆束好的經紙拿去三清殿,供奉在神像前,肅穆行過道禮后,再沿著石階走到祖師殿外。醒來的林圓韞又神采奕奕的要人陪她嬉戲。被小女郎所需要的玉藻樂在其中。謝寶因望著嫣然而笑,隨即又淡下笑意。他呢?她微微側頭,便看見男子立在殿中,與神像對望,而后握拳抵嘴,輕咳了兩聲,盡顯病弱氣。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攏眉,不悅地轉身,見到是女子,語氣溫和道:“事情都已經處置好了?”謝寶因點頭。林業綏邁步出來。他下意識去握女子的皓腕,而后與其十指相扣,聲音清潤:“那便跟我歸家。”念及那日的爭吵,謝寶因錯愕的看向牽著自己往山下走的男子,為何這個人還能裝作什么都未發生過的模樣,與她如此親昵??伤霾坏?。剛行至山門,細腕忽從掌中滑走,林業綏停下,墨黑的眼眸漸漸凝起一股落寞,然后他笑了聲:“因為崔二?”謝寶因不知所以的望著他。林業綏冷眼往女子身后看去。相隨在后面兩三丈的玉藻與其余僕從帶著小女郎林圓韞當即便止住腳步,低頭留在原地,不敢再動半步,亦不敢窺探半分。然后他看向女子,神情淡漠:“你曾泣言后悔生下與我的孩子,與你成昏之人也應是清河崔氏,那我便再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從明日起,你倘若能在三日之內成功離開建鄴,天下三十六郡任你去,與人隱居山川也隨你,但現在,你要跟我回去?!蹦四?,他喉結一滾,又言:“阿慧想你。”謝寶因以為男子是在給自己生的機會,但想及孩子,她急切出聲:“阿兕、阿慧是你的骨肉,我希望你能好”見女子毫不否認自己所言,連他們二人的孩子都可隨意拋棄,林業綏心中更是氣結,胸口忽然悸痛,一股腥甜返上,啞聲道:“你不必與我說這些,他們也是你的骨肉。”望著男子離去的身影,謝寶因無言垂眸,唇畔綻開蒼白的一笑,他并不想要帶有渭城謝氏血脈的孩子。她回頭去看林圓韞,身為母親也已謀盡一切。最后,謝寶因緩步循著石階下山,開始為自己而謀算,男子絕不會讓她輕易離開,若要成功遠離建鄴,必須給范氏遞送消息,尋求救援。今日博陵林氏雖有權勢,但終究也抵不過盤踞江東百年的謝氏。車駕經由寬闊的大路駛入建鄴城內。及至長樂巷時,便見有一婢在巷道低頭迎候。與男子同登一輛車駕的謝寶因在后下車,認出這是侍立于郗氏左右之人,僅聽到一句“夫人自言身體有疾,遷居一事要推遲”。而林業綏緘默著,眸中那股陰戾漸漸變濃,越來越難以壓住,他冷聲命令奴僕將婦人的箱籠雜物收拾出來送到家廟以后,隨即便邁步去了家中北面的房舍。謝寶因茫然的注視北方許久,然后收回視線,緩步至居所,在臨皿盥洗時,再也不能對內心的憂懼視而不見。惟恐局勢有變,她沉聲詢問:“夫人要遷居何處?”媵婢執匜舀水,緩緩澆注而下:“聽聞是要去家廟居住?!敝x寶因蹙眉,雙手遠離漆皿:“為何?!彪翩疽哺畔聟F,伏低身體,再奉上手巾,搖頭稟道:“此乃家主所命令,婢也不知?!敝x寶因拭干手心的水跡,決心已下:“命郎君的僕從前來,我有事要問。”前幾日她剛與婦人議完阿兕姊弟的事,今日便突然要遷居,在緲山男子又說只要三日之內能離開建鄴,天下任她行。他所謀的到底為何?究竟是讓她重新選擇,還是用孩子來脅迫她寸步難行。然而瀕臨絕境,她亦能摒棄所有,只身逃離。遵林業綏命令隨侍女子的童官又再遵女主之命入室內,聽到女子所詢問的事情,末節也毫無隱瞞的說出:“女君生產當日,奴僕悉數未歸,家主命我前去追查,最后查到是郗女郎命隨侍聘人為之,欲謀殺女君,隨即家主就令夫人代書尺牘告知高平郗氏,若想要保全氏族、子弟仕宦,便需以郗女郎性命來表其誠心。夫人也因此事觸怒家主,所以下令遷居家廟?!敝x寶因神思頃刻恍然,驚愕失色。日漸黃昏時,林業綏歸來。郗氏也已遷居家廟。于室內哺乳林真愨的謝寶因聽見奴僕往來中庭與主居室的聲音,內心再也不能清靜,究其根源就在那名僕從后面趁她驚愕之際,不管不顧的言語。
“家主前往西南處置政務時,身體損傷不止,昔年未愈的舊疾也重新發作,但仍不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