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哼一聲:“進來吧。”
李璋擱置下文書,抬頭打量著這位兒子,想到竟是日后他百年,也算提前看到子孫為自己戴孝的模樣。他收回視線,直接開門見山,不愿意再彎繞演戲:“太子知不知道喪服入殿,儲君戴孝是什么意思?!崩钜遥骸爸??!崩铊埃骸凹热恢?,為什么還要犯。”“七月初七是姑母的忌日,我上月去給姑母做法會的時候,遇到了姑母的御侍朱玉,她親自寫下血書,說出了當年的真相?!崩钜覐难g拿出一方染血的粗麻布,雙手虎口自中間往兩邊抹開,高舉頭頂,奉上,“字字泣血,句句錐心,臣希望陛下能肅清往事,讓安福公主黃泉安魂?!睕]有天子的號令,舍人不敢去接,直到天子瞥了他一眼,才碎步上前,從太子手中接過血書,再呈給把整個身子都靠在憑幾上的人。李璋展開,只字不漏的全部看過,最后實在是不忍心再看,閉眼放下:“《天元律》所定,案發十五年不追?!彼犙?,看著太子:“要是追,必須是兒女丈夫親訴?!崩钜液吞熳訉σ暎ス蛳?,身骨依舊不彎:“律法既然需要,那李乙就是安福公主的兒子。”李璋擲聲重申:“你是太子!”李乙不禁失笑,這十載來,李毓得圣眷,勢頭漸盛,都是天子給的,東宮早就依舊準備掃榻讓賢了,竟然還能從天子口中聽到一句自己是太子?!俺荚谟讜r身染惡疾,性命垂危,是安福公主四處奔波,為臣尋到良藥,才爭取到生機,哀獻皇后嘗命臣‘你命因姑母所活,你應喚其為母’,現在姑母無兒無女,在黃泉中蒼涼度日,受盡苦楚,有苦無人給申,臣豈能旁觀,豈能愧對哀獻皇后的諄諄不倦。”“不過陛下日理萬機,自然不知道這種小事。”李璋就知道,看,說完還要譏他一下:“你是不愿當這個太子了?”“哀獻皇后走了,空出皇后之位,東宮之位也被我占據十六載,理應空出。”李乙伏地叩頭,“等姑母魂安,臣的性命任由陛下處置。”聽到哀獻皇后,又聽到這個兒子開始盡說一些渾話,李璋被激的執起筆洗,咬著牙,狠狠砸向太子:“你這個逆子,說什么是為你姑母伸冤,我看你是恨不得我早點死!你母親就是被你這逆子給克死的!”李乙額角被砸到流出血,他巋然不動,只說:“哀獻皇后是被臣克死,還是抑郁而終,陛下心里知道?!泵刻岚ЙI皇后,父子必爭吵,以往有太子妃在旁調和,可今日殿內舍人都是在王邸侍奉過的老人,見狀勸阻:“這次太子是為安福公主的事情來的,陛下與太子怎么又為哀獻皇后吵起來了?!薄盀槌?,你不忠;為子,你不孝;為君,你不仁?!崩铊耙荒_踢開年老的舍人,走出案桌,粗喘著氣,劇烈咳起來,“君綱父綱,你有哪樣是做到了的?”“為父、為夫、為子、為弟?!崩钜以秸f,心里的怨氣就積攢越多,“陛下又做到了哪樣?”李璋捂著胸口,多年不曾發作的胸痹似有重來之勢,忍著厥心疼痛,虛聲笑道:“既然這么想念你母親,你母親也是最疼你的,那你干脆下去陪她。”“臣想了二十一載?!北惶唛_的舍人,連忙爬到殿外,喊來信任的禁衛:“快去長樂巷告訴林廷尉!”出了宮門,禁衛直奔長樂巷,好在蘭臺宮與此相距不算遠,騎馬兩刻就到了。因為臨近日正時分,害怕生變故,童官奉命在巷道等著,看到真的來了人,趕緊迎內侍去西邊屋舍。疾步抵達男子的居所后,內侍走過庭院,徑直進屋舍,然后邊行禮邊喘氣把含光殿里面發生的事一口氣說完:“太子提及了哀獻皇后,陛下大怒,請林廷尉盡早進宮。”內室久不聞聲。很久以后,男子才淡淡道:“其余三族可有知道消息。”內侍喘勻氣,答:“今天含光殿的禁衛和舍人雖然都是可信的,但是太子喪服入宮,根本無法藏匿,應該是都知道了?!绷謽I綏笑著落子,知道卻不著急入宮,看來是還不知道太子戴孝為的究竟是什么。天子竟然能夠把含光殿發生的事情徹底斷絕流出的可能。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大理寺卿要是入宮,必然會引得謝賢、鄭彧和王宣等人的注意,就算是沒有事,也會進宮來參一腳。林業綏命人換了不顯眼的車駕。入了望仙門,車輿均需緩行。行至第一道闕門時,男子屈指敲了三下木方。馭夫再緩車速。有幾人聚集在第一道闕門,他們都是被鄭戎相贈樂妓的人,走到這里,聽到天子在怒斥太子,竟然說出要太子去陪哀獻皇后的話后,心里遲遲拿不定主意。“得罪鄭仆射與七大王,仕途葬送,性命葬送,連死后的清譽也難保全,還不如在這里捱到鄭仆射來。”一名朝官嗤鼻道,“他林業綏最多也就再做這一日廷尉罷了,還能夠奈我們如何。”其余幾人皆不敢接話,他出身世家,他們卻不是。車輿內的男子斂袖,笑而不語。吳郡孫氏的子弟,還真是不知好好惜福?!皩O主簿不是說我只能再做一日廷尉,奈何不了誰嗎?!绷謽I綏溫潤如玉的笑著,嗓音清冽,“現在是日昳時分,那就看看你還能否活到夜半?!痹捯粼以趯m磚上的時候,車輿也同時碾過宮磚,緩緩駛向第二道闕門。眾人回過神,現今這位林氏家主就是大理寺卿,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趕在鄭氏來之前,就提前下手要他們的命。沈云思量著早晨那句話,率先低頭往含光殿走去。他們只是緲塵,要隨風而動,今日這陣風,是林廷尉。明日的事,就等下陣風來的時候,再說吧。熱氣逐漸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