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海浮沉,謝寶因似被鳥雛摔下的聲音給喚醒,緩緩睜眼,見內室點著羊頭盞銅燈,屋舍外面早已經暗下來,外面也果真下起夢里的雨。她往翠竹的方向望去,不知雛鳥活沒活下來。林業綏沐浴出來,拿上巾帕,坐去炭盆邊的方杌上擦濕發,見女子醒來,茫然四顧,怕驚了她的心神,輕聲道:“睡一覺可有舒服些。”男子溫潤的聲音,打斷她哀愁的多思。謝寶因循聲去找,見到他人后,心里莫名的松懈下來。擦干頭發后,林業綏起身去到坐床邊,伸手探向女子臉頰:“還是不舒服?”謝寶因這才記起自己前面好像未應聲,輕輕一笑,忍著腦袋的昏感搖頭:“我沒有不舒服。”林業綏指腹撫摩了下,放緩語氣,哄道:“那先用晚食。”謝寶因還是搖頭。林業綏收回手,見她倦意仍重,想著或真不愿吃,強吃下去反連累身子受苦,便也沒再繼續開口說吃晚食的事,念起那侍女說女子是心神被驚擾的不寧,又想起孫家連死三人的事,不知她都看到些什么。只好小心試探:“今日去孫家可是被嚇著了?”謝寶因垂眸默了片刻,撐頭扶額,孫酆三人的尸體她并未瞧真切,后來也用白幡給蓋上,嚇是說不上的,只是玉藻說她親眼瞧見是陸側庶親手把自己的兩個孩子給推下湖中。柳側庶已被送去京兆府,眼前人必定知曉什么。她張了張嘴,委婉道:“郎君,要是日后你我有了孩子,可能狠得下心往死里去打?”林業綏將孫家的事略加聯系,便知道女子所問是什么,她身在內邸,或已見慣那些陰狠的伎倆手段,卻都是使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順著安撫:“你瞧過這么多書,可有瞧過一本叫《蜀婦人傳》的?此書所載乃是前朝秩事,貞元長安城有一蜀中來的婦人,她潛伏長安,處心積慮要報父仇,因而嫁給仇人,奈何始終沒有時機,中途為其生下兩子,心中卻始終難忘父仇,在其子長大后,終尋得好時機報仇,連同與仇人所生的兩子也一并殺死。”外頭忽打起雷來。認真在聽人說話,心里未有防備的謝寶因被嚇得一驚,握住男子的手,其中緣由牽扯也想明白,她問:“蜀婦人最終如何了?”林業綏笑道:“逍遙離去,行俠仗義。”謝寶因點頭,聰明的未再去問建鄴城中的蜀中婦人最終會如何,只是陸側庶對孫氏有殺父之仇,所以殺掉孫酆和自己所生的兩位孩子,那柳側庶呢?她微蹙眉,細思孫家種種。柳側庶任由被誣陷,不做任何爭辯。陸側庶求自己帶走柳側庶,瞧中的又是什么,她的身份。京兆府內史、林業綏妻子的身份。謝寶因開口笑問:“柳側庶對郎君是不是有用處?”林業綏未想瞞著眼前人,錯開視線頷首。趙氏長女雖外嫁,但在知曉父親被殺后,征得丈夫同意,去年七月回建鄴報仇,正月他根據戶版找到人,可趙氏長女只想手刃仇人,殺心堅決。他便順勢給出一計,既能殺孫酆,又能撬動孫泰。月余前,趙氏長女亦尋得郭氏、陸側庶協助,其中曲折,他也不知,卻可推測出孫酆是趙女所殺,剩下兩個是陸側庶所殺,孫酆死了,父仇得報,她也不必再留下仇人之子。趙長女既謝他,必是親自殺了孫酆。幼福能問出殺子之事,那兩個兒郎自然是其母所殺。郭氏又想要在死前,再見眼前女子一面,而這一計必不可少的便是她。他同意了。林業綏忽攏眉,起身去將手爐填上炭火,而后回來,握過女子的手,十指相握一同取暖,嗓音也猶如被雨打過般低沉:“幼福心里是如何想的?”他一路算計之人何其多,亦不悲憫任何人。如今他卻開始悲憫起自己來,竟去在意旁人如何想。“郎君自己說過的,你我是夫妻。”謝寶因不知自己該如何想,她早已料到孫家之行并不簡單,也知道男子在外面干的是什么事,卻還是止不住悶悶的說了句,“只是郎君下次該與我說才是,不然我要如何幫郎君?”林業綏愣了半晌,眼里蕩著笑意:“好,日后我事事與你說。”銅燈里的芯絨漸漸浸入魚脂中,雨聲漸休,只剩滴落聲,謝寶因止不住捂嘴打了個呵欠,解開外衣帶子,換上寢衣。兩人見夜色漸晚,又顧及今日太累,便同去臥榻歇息。謝寶因這一夜都是睡得昏昏沉沉,醒來又睡去的反復,腦子里不停地冒出郭氏與自己說的那句“五娘,舅母是將你當女兒的”,到了下半夜,林業綏察覺到女子的不安后,以為還是昨日孫家的事所害,摟人進懷里,兩人共鋪一衾被。漸漸地,女子也熟睡了過去。翌日天未亮,鐘鼓樓的十八聲才響過,各坊大門剛打開不久,林家便來了個穿戴喪白的奴仆,這是報喪之人,不能進去,只站在門外說了幾句,又趕往下家。外邸管事的仆婦聽了后,命奴仆在報喪之人所站的地方撒些水,驅除晦氣,而后趕緊來西邊屋舍。“家主,女君。”林業綏和謝寶因皆是剛醒。見女子還未完全清醒,他先起身問道:“何事?”“孫家二夫人昨夜里沒了!”【作者有話說】
[1]唐朝小說《義激》里所寫的就是貞元長安里蜀中婦人為報父仇,殺子棄夫而去俠義的事。[2]《義激》所寫的故事又源自李端言的《蜀婦人傳》(原文已佚)。[3]文中那個故事參考上面兩個,并做了改動,原故事是嫁給不相干的人,還生了孩子,報仇后又殺了他們。 她喚從安郭氏如此快便沒了是林業綏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默了會兒,朝屋舍外面的仆婦囑咐了句:“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