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又道:“我是在二夫人身邊侍奉的綠鶯,夫人特讓我來這兒候著,好親自迎林夫人進去。”謝寶因眨眼,不由一笑,這侍女倒會說話,連同坐在車輿內(nèi)的王氏也不免露出個精明的神色,話里話外都在替自家夫人恭維。孫家二夫人當(dāng)真是司馬昭之心。謝寶因被玉藻扶著從車駕下來后,便帶著林妙意和林卻意與王氏一同進去,先上去幾階,邁過高檻,再下四階,走過花草松柏,不久便到了孫家前些年特造的觀壽庭院里。這座庭院是建鄴城內(nèi)最奢靡的,鳥獸成堆,奇珍異草琳瑯滿目,那時還被御史大夫彈劾過,可他們造出來的由頭是為孫老夫人祝壽,于最重孝道的本朝來說似乎也就是可允的了。林卻意一進庭院,便被那些在玩耍秋千的娘子吸去了目光:“長嫂,我想去玩那個。”謝寶因帶她們出來的用意本就是結(jié)識,故點頭笑道:“萬事小心,不可貪玩,亦不能亂碰主家的東西。”說罷,又讓林妙意也去那邊待會兒。王氏往那邊瞧過去,念起謝寶因前些日子說要為二郎林衛(wèi)鉚議親,請她幫忙相看,不知道是發(fā)現(xiàn)什么,忽指著遠(yuǎn)處紫藤架下的某位娘子,頗有些鄙棄的說道:“二郎的新婦,可千萬記得把那位沈家的娘子給剔掉,她大人專行財婚這等爛勾當(dāng)?shù)氖虑椋葘⑴稍S給多家,待收完五禮或三禮,便要開始接二連三的悔婚。”謝寶因倒是記得這位沈家娘子,今年十六,讀書作詩都會,脾性溫婉,可自十三歲能議婚事起,便被她父親行起財婚,世族內(nèi)已無人敢娶。瞬息過后,她的思緒忽被打斷,有人在喊。“五娘。”【作者有話說】[1]“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出自唐代的交通法規(guī)《儀制令》。[2]“路側(cè)有官吏巡視管制,無公私緣由,各坊的大街及巷道中,不論車駕或馬匹,均不準(zhǔn)疾速”這段也是唐律里面所規(guī)定的交通律法。 家風(fēng)破敗謝寶因回身去瞧, 只見婦人被仆婦攙扶著繞過假山走來,步履如風(fēng)行也皆是因身形消瘦,似一陣風(fēng)穿過假山, 她便能就地不見蹤影, 面容雖施了胭脂粉黛,也難以遮掩其病容。吳郡孫氏留在建鄴的這支正是范氏母親的娘家、范氏的外祖家,范氏外大母還在時,謝寶因兒時常隨著范氏來這里看望外曾祖母,與孫氏的女眷也算得上是熟悉。這位弱柳扶風(fēng)的婦人便是給她下花貼的二夫人, 孫泰續(xù)娶的妻子。孫家二夫人郭氏出身太原郭氏的旁支,嫁來孫府近二十載, 自前年起就常被病魔纏身,孫氏派遣奴仆出去尋醫(yī)問藥也不見多大的起效,那時范氏來瞧過這位弟婦,回去也說雖惡病未祛除, 但看著精神不錯,性命當(dāng)是無憂。如今這模樣,又哪是無憂, 不曾想已如此嚴(yán)重, 卻還要費神來辦這一場賞花游宴。“五娘不認(rèn)識我了?”郭氏如今已三十四五歲,女郎姿態(tài)卻還未全然泯滅, 伸手撫面羞愧道,“有時我攬水照鏡也會驚慌, 不怪你這孩子。”謝寶因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眼, 深埋思緒, 緩緩回道:“我怎能不識得二夫人呢?以往隨著母親來這里看望外曾祖母, 二夫人最是疼愛我的。”郭氏無兒無女, 所以待她們這些郎君娘子也會帶著一種憐惜,且無論是哪家的郎君娘子,都當(dāng)作是親生的呵護,若說有不同,便也只是對謝寶因這位表外甥女。郭氏親切的握著謝寶因的手:“陪我去那邊坐坐。”王氏或是知道孫家此次用意何在,在郭氏沒來前,便已去和其他世家夫人閑談。眼下只有她們兩人,謝寶因順從點頭。她扶著郭氏緩步往人工鑿出來的河渠邊走去,這兒有著大片鶯鶯綠草,又立著數(shù)十株樹,楊柳、桃花、杏花皆不缺,還設(shè)了曲水流觴。侍女見有人過來,趕緊擺好坐席。謝寶因屈膝在郭氏對面跪跽,中間所隔是捎帶著酒樽的流水。郭氏跪坐好后,將手從仆婦那里抽回,詢問著女子近況:“五娘是去年行的親迎禮的?”謝寶因頷首,聽郭氏又細(xì)問是哪日,耐心答道:“九月初二那日。”郭氏滿眼慈愛的點頭,哀嘆一聲:“我纏綿病榻許久,已經(jīng)不知時日幾何,連想去觀禮也是有心無力,上元節(jié)過后身體才好了些,想著花紅柳綠的時節(jié),與諸位夫人同游賞花倒也是一番樂趣,來日來日”待說到心中的悲處,聲音也止不住的哽咽起來,“來日踏上黃泉就再也看不見了。”旁邊的仆婦趕忙遞去手帕,寬慰道:“夫人自生病以來,憂思就越來越繁重,總會想些傷神的事情,現(xiàn)在說這種話出來倒讓林夫人見笑,再說黃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去的。”“我自己的身體,你又知道些什么?”郭氏接過手帕擦去掛在下顎的淚水,嘴里卻是連語忿懟,“你說得倒像是去過黃泉,怎么就不容易去了?”自小服侍郭氏的仆婦被懟,一口氣堵在喉間,又想起婦人病了許久,心中必定是煩悶的,只好認(rèn)下這罵,應(yīng)和道:“夫人說的是,過個十幾載等我去了,再來托夢稟告,告訴夫人那里是什么模樣。”郭氏的眼淚淌了更多:“我們主仆還不知是誰先去呢。”“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舅母不是自己也覺得上元節(jié)過后,身體好了些?”謝寶因見婦人的愁慮愈發(fā)厲害,又見主仆二人唇舌利劍的,恐她們傷了彼此情分,“這便是所謂抽絲,待舅母這場病待抽絲剝繭后,哪還能去什么黃泉,該是長久享福。”仆婦見女子開口,想著有夫人最疼愛的娘子開解,或是能好些,嘆氣一聲便搖頭離開,留個清凈地給她們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