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實在草棚子底下喂牲畜,宋慧娟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等著他,萬籟俱寂的夜里,連洋車子碾壓在泥土上轉動車把的動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已然年老的小黑聽見聲音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緩緩邁著步子走到門邊等著。果不其然,院門被人打開了,緊接著洋車子就被人抬過門檻推到了堂屋,宋慧娟放下手里的針線下了床,瞧見站在石臺子邊洗手的人便說,“飯都涼了,熱熱再吃。”說罷,端著煤油燈進了灶屋,劃著洋火點燃手中的樹葉,火光漸大,宋慧娟一把將其塞到了灶里,擦了手進到屋內的陳庚望,見婦人攪動著大鍋,三兩下,盛了一碗熱乎乎的面湯端到他面前,“先喝口湯,饃饃還得再熱一會兒。”陳庚望端到手里,不是太燙,喝到嘴里正好,面湯喝了大半,面前便多了一個碗,婦人遞過來倆饃饃,他接過一口咬上,那婦人已然回過了身開始刷鍋。宋慧娟這邊收拾好灶臺,舀出來的刷鍋水依舊是拌著麥麩子喂給了草棚子底下的牲畜,等她回過身,灶屋的燈還亮著,門邊的人此時站在不遠處彎著腰打水。宋慧娟放下手里的盆,等他打滿兩桶水提走,才彎腰打水洗盆。水缸不比淘洗小麥的缸大,也需三桶水才能填滿,陳庚望另提著一個木桶返來,宋慧娟擺擺手,“打的夠吃就成。”但陳庚望的步子沒停,仍舊走到了她面前,宋慧娟便加緊手里的活兒,最后涮了一遍,才把盆放在了草棚子底下。打了水的人走在前,宋慧娟跟在后頭進了灶屋,端起煤油燈帶上了灶屋的門,夫婦倆照著腳下微亮的路走進了里屋。躺在床上的宋慧娟仍是睡不下,盡管她明知道退學或許已成定局,可她還是為她那小兒的以后發愁,身旁的陳庚望又怎么不知她此時的憂愁,頂著黑漆漆的床帳子,陳庚望提起了他下午出去跑的事,“明兒馬先生去聯系聯系人家女娃,看看到底是個啥情況?退學的事人家馬先生還沒辦,就等那渾小子了。”他這一番話說罷,宋慧娟原本背過去的身子當即就面對他坐了起來,她這時才知道下午他是去學校尋馬先生了,不論明兒人家女娃娃那邊咋說,這會兒好歹解了宋慧娟心里一直掛著的石頭,她心里私下還是相信她這個小兒的,不到萬不得已他怎么輕易動手打人?而瞧見她這樣大反應的陳庚望,心中立時又滿又漲,她若非因著那渾小子,豈不知她要與自己相背多少日夜了。
“睡罷,”陳庚望閉了閉眼,心中的郁氣才消散不少,而身旁的宋慧娟這才重新躺到床上閉上了眼。夜漸漸深了,聽著身側傳來的陣陣輕呼聲,陳庚望枕在頭下的胳膊才挪出來,拉了拉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第二日天亮,宋慧娟昨夜剛安下的心又隨著升起來的日頭提了起來,但地里的活兒不等人,陳庚望搬了管子放到架子車上,陳明實跟在他爹娘身后推著架子車下了地。老天不下雨,底下的莊戶人就得自己想法子灌溉,小麥長到這時候,是一點兒差錯也不能有,忙活了小半年,不是事到臨頭鬧出岔子。這兩年澆水再不用提著水桶一桶一桶的打了,幾戶交好的人家或是同門院的兄弟們湊了錢一起買了抽水泵,往水井里一放,插上電連著線就能抽出水來。明安參加工作的那一年春天陳家溝就通了電,她用自己攢下的錢給家里添了輛洋車子,陳明守便趁著陳家溝都通電,也給家里通上了電,只是這電費比油錢貴,平日里家里也沒孩子,陳庚望夫婦倆還是靠著那煤油燈過日子的。但這會兒的電錢是省不了的,有了這個抽水泵,最多兩天就能把這十來畝地都澆上一遍。陳家的這個抽水泵是陳庚望弟兄三個連老陳頭一起共用的,但到底誰家掏了多少錢宋慧娟是不知道的,又或者是陳庚望自己掏的錢,到底如何攤的帳她一句也沒問,只是平日里在他們那座院子里放著,誰家要用就來拿。前兩天陳庚興剛用完送回來,轉手就教陳庚良拿走了,好在這時澆水也不算太晚,等忙完自家這十來畝地,還有老陳頭那五畝地要去澆。抽水泵放好,從架子車上卸下水管子,一節一節的擺放好,省得壓著旁人家的莊稼,十幾米充了水的管子沉重非常,三人時不時就要搬著調整位置,以便澆灌到每一寸土地。晌午也是離不開人的,宋慧娟趁著時候回了家開始做飯,做完再給那爺倆送過去,等人吃完,忙到半下午,這一塊地才算澆好。收了抽水泵和水管子,繼續推著架子車去東地,東地不多,只那兩畝地,至于北地剩下的那三畝,半天就能澆完。那父子倆推著車去了東地,宋慧娟便背著竹簍子去割草,草棚子底下的那些牲畜每天都得喂上一遍草料,幾頭羊先暫且不提,但就那一匹馬和兩頭牛吃的就不少。割草也是個體力活兒,但凡誰家養了點牛羊的,都是得跑著去割草的,宋慧娟繞著西河割了點草,瞧著日頭往西落,漸漸隱藏在鄭家莊的村子后頭,宋慧娟才收了鐮刀,背起竹簍子往回走。她趕到家時,那爺倆正攜手搬著抽水泵往堂屋走,剛割好的草倒進食槽里,宋慧娟洗了洗手又進了灶屋,陳庚望收完水管子又坐到了灶下。這一天忙著地里的活兒,人一旦忙起來腦子就顧不得想太多,陳庚望上了床就打起了呼嚕,宋慧娟這會兒閑下來就睡不下,滿腦子還是明實的事兒。次日,那爺倆便推著架子車去了北地,宋慧娟收拾完家里,才背著竹簍子又去了西河。這幾天澆地的人雖比不上前幾天多,可在地里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