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再過五六年就能成家了，再過不多久他就能撐起一個家了。“娘，咋了？”陳明守一抬頭就見他娘癡癡地看著他，喊了兩聲他娘才回過神來。“日子真快，你都長這么高了，”宋慧娟把布巾交還給他，不知何時也要抬頭去看他了。“長再高不也是您的兒？”往日在弟弟妹妹面前最是端重的陳明守，此時在他娘面前也還是個孩子。
“去吃飯罷，”宋慧娟笑笑，順手拍掉他身上沾的草。等這頓飯吃過，眼看著各自都去忙了，宋慧娟才叫了他進(jìn)屋，拉著他坐到床邊的那張小圓木床上，問起他在學(xué)校的事兒，其實從沒出過遠(yuǎn)門的宋慧娟哪里聽得懂他說的那些東西，陳明守自然也知道，可他還是盡量回應(yīng)著他娘的關(guān)心，不想讓他娘掛念。直到他娘問出了那句，“啥時候考試哩？”對他娘的問題，陳明守有心隱瞞，便也半真半假的說道，“老師說等七月才考哩，還有一個多月。”“還有一個多月，跟高考一樣？”宋慧娟的消息無非是從身邊人得來的，整個陳家溝上中學(xué)的本就不多，他們這個歲數(shù)的男娃又都是個頂個的壯勞力，也就能從那幾個在鄉(xiāng)里上中學(xué)的家里人說上兩句話，再加上她不時常出門，知道的就更少之又少了。“比高考早幾天，”陳明守如實說道。“等你考上了高中，以后跟你小舅舅一樣能去省城上大學(xué)，娘就熬出來了，”宋慧娟頭一次把他們讀書識字的事牽強著跟她牽扯上關(guān)系，強加上她自己的意思。“娘，”陳明守再是有心欺瞞，也無法再瞞下去，只是找了個借口，“明安學(xué)習(xí)比我好，家里供她才有指望，我想著考中師。”這話說完，宋慧娟心里就有數(shù)了，她的心被他的話說的止不住泛酸，可還是問他，“老師咋說的？考不上嗎？”陳明守沉默半晌，到底強逼著自己點了頭。宋慧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等會兒娘跟你去學(xué)校，你從小學(xué)習(xí)就好，咋就退步了？娘去問問老師還有沒有啥法子能上高中。”“娘，”陳明守哪里會忍心看著他娘撐著虛弱的身子跟他跑幾里地，他垂下了頭。“你就騙我罷，”宋慧娟抬起了胳膊，到底還是不忍心動他一指頭，輕輕落在了他背上，“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是，”陳明守止不住搖頭，“我，我……”宋慧娟眼中的淚直打轉(zhuǎn)，她的胸腔止不住發(fā)抖，可她仍說道，“明安學(xué)習(xí)好，娘砸鍋賣鐵也供她，不用你省，你說這話是要把娘的心剜出來不成？是娘沒為你想，家里弟弟妹妹多，拖你的后腿了。”“不是，娘，不是，”陳明守猛地從床上跪到地上，埋在他娘的腿上泣不成聲。“你啊……”宋慧娟擦了面上的淚，握著他的胳膊把人拉起來，還像他小時一般給他擦淚，“家里的日子不是過不去，真是過不下去娘借錢也供你，你怎么就想那么多？”“我想早點工作，工作了您和爹就能少供一個，”陳明守這時才說出了他藏在心里的話。“傻孩子，”宋慧娟把她這個比她還高的大兒攬在懷里，“少一個多一個能咋？只要你們平平安安的，想做啥都成，娘只想你們按自己的心走，走出一條自己的路，家里頭啥事兒都不用你們操心，記住沒？”“記住了，”陳明守點點頭，從他娘的懷里坐起來。“去洗洗臉兒，”宋慧娟給他理了理衣裳，“去罷。”眼看著他走出了門，宋慧娟才又使著帕子給自己擦了擦，去看看大床上吱吱呀呀睡醒了的孩子。晌午吃過飯，孩子們擠在樹下乘涼兒睡覺，宋慧娟卻如何也睡不著，她從箱子底下翻出來了她的那個布巾，從里頭拿了十塊錢放進(jìn)了她大兒的包袱里。這個家到底有多少家底，上輩子她跟陳庚望過了幾十年也不知道，她從沒問過陳庚望，這輩子自然也是如此，只要能把她這幾個孩子養(yǎng)大養(yǎng)好，他手里有多少錢她一句也不過問。她手里有的都是小錢，多是趕著年關(guān)賣了牲畜，陳庚望就給她幾張票子，有零有整，趕著誰家辦喜事，添上十塊八塊的，陳庚望也都給她，那幾張票子也就操持著家用，一年到頭也用不完，亦或是她那三個弟兄，年年貼補給她的，她若是不肯要，他們只說先替他們攢著。這么多多少少，宋慧娟手里的錢也有千把了。只是她沒想到，她那大兒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來，也是給她提了個醒，雖說他們家的日子算不上滿公社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可在陳家溝也算是能過得去了。十天八月，宋慧娟總想法子給幾個孩子開開葷，家里的雞蛋沒斷過，身上的衣裳雖不是年年都能做新衣，可也不是那連衣裳都穿不起的人家。外頭有了動靜，宋慧娟便掀開了床帳子，走到門邊，等陳明守喝了缸子茶，才把包袱遞了過去，臨走前仔仔細(xì)細(xì)又看了一遍，才松開，“回去好好上課，別胡思亂想。”“知了，”陳明守把他的小包袱背在身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您別出去了，外頭風(fēng)大。”“成，”宋慧娟站在堂屋門前，看著她的大兒走出院子，漸漸連聲音也聽不見了。等她重新進(jìn)到里屋，躺在小圓木床上的男人已經(jīng)離了床，穿好衣裳就拿著鏟子下了地。宋慧娟走到床邊坐下，正要端起茶缸子，就瞧見底下壓了一張票子，她拿在手里，放進(jìn)底下的抽屜里，才喝了一口溫?zé)岬乃＿@個抽屜里，也有一塊布巾，里面放的都是陳庚望給的錢。待這個孩子生下半月余,地里的麥子就能收了，陳家溝的老老少少都下了地幫忙收麥子，連上學(xué)的娃娃們也都放了麥假,明安和明守自然也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