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開始忙活一家人的早飯。
一簇簇的白煙從草泥和的煙囪里滾滾而來,又往上飄起進了淡藍色的天空,一點一點染白了天空的邊邊角角,卻也不顯得臟,和那孩子們被染的衣裳不同,帶著說不出來的好看。“吃飯哩!”“還不起?還上不上學了?去晚了先生可打手心哩……”這樣的聲音在陳家溝這個小小的村落里此起彼伏,婦人們呼喚著還賴在床上的孩子們,或有那一兩遍叫不起來的,緊接著就要大鬧一場,哭天喊地的,大的攆著小的繞著陳家溝跑上一場也不是啥稀罕事。等送走這一批折騰的腦袋疼的小子們,村子立刻就安靜了許多,偶有打鬧的,也是那還不懂事的娃娃們,再大一些更知幫著家里做活了,哪兒還會這么無憂無慮的吵鬧。宋慧娟前腳送走了陳明守,后腳陳庚望也拿起了堆在檐下的鋤頭,抬頭透過窗戶看了眼正立在桌邊給小兒穿衣裳的婦人,她低頭時微微掃過昨夜那張長桌此刻卻空無一物的位置,面上那無事發生的模樣,教他那握著鋤頭的拳頭越收越緊,直至露出了青筋。“這無知的婦人!”陳庚望心道,閉了閉眼,眼中重新恢復往日的清明,猛地拉開了門出了去。在里屋正喂著小兒的宋慧娟聽得那震天響的動靜,心里明白人走了,這才終于抱著小兒坐在了床頭,目光落到昨夜那本字典的位置上,恍恍惚惚。有些事她不問,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清凈,他們這樣的兩口子,實在沒什么必要非得把面上的那層布扯下來鬧個雞飛狗跳,那被遮蓋起來的未必是她能接受的,無非又是一場未知的風雨罷了。本就不甚牢固的草泥房子,又能經受得住多少風雨,有一個容身之地暫時棲身便罷了。宋慧娟不再胡思亂想,趁著這會兒有了空閑打掃好灶屋,收拾妥當家里,身上背著一個,手上牽著一個,關上門,娘仨就去上了工。糊涂日子糊涂過,轉眼間自留地里的蒜就長出了苗兒,一天賽過一天高,地里的麥種也出了芽,黃土地被綠色重新覆蓋,立了冬身上的單褂子也換成了小襖。老話講,“十月一兒,送寒衣兒。”不到十月一,那出了門兒的閨女就得回娘家上一趟,給走了的爹娘燒上一捆紙,有些地界兒還要再燒些逝者的衣裳,各地的風俗并不完全相同,大體還是如此。這夜臨睡前,陳庚望主動提起,“啥日子去大宋莊哩?”正彎著身子鋪床的宋慧娟略頓了頓,“我想著再等兩天,正好明守學校放一天小假,教他一個扔家里我不放心。”聞言,陳庚望手上的擦腳布一收,隨手啪的一聲扔在盆上,轉身就趿拉著鞋端著盆出了屋。屋內的宋慧娟聽到那腳步聲,起身倒了一缸子水,等人關上門進了來,隨手遞了去,“明早上你要是不忙,去鄉里一趟買兩捆紙。”陳庚望接過那白瓷缸子,大手覆在那大紅色的囍字上,聽著她的話兒緩緩喝了一口,“知了,這事你也操心?”喝完,又遞了過去。“我操啥心哩?”宋慧娟說著轉身把手上的缸子放到長桌上,跟著男人一前一后上了床。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宋慧娟就起床進了灶屋,添了水開始做飯。比那婦人早先醒來的陳庚望閉眼聽了一會兒,也睡不下去,起身穿好了衣裳跟著人也進了去,窩在灶臺前滑著了火柴燒鍋。到點陳明守自己就醒了,也不用大人操心,帶著小明安兩人穿好了衣裳,站在窗前的石頭臺子上洗臉刷牙。吃了飯,陳庚望背著竹簍子就出了門,和他順路的陳明守早已背著書包和同學先跑一步,望著前方那道活泛的身影,陳庚望想起昨夜那婦人的話兒,不免搖頭。東西準備好,等到陳明守放了小假,一家人吃過早飯關了門就往西走,陳庚望拉著架子車,小明安跑在前頭,時不時又跑到走在后頭的宋慧娟身邊,小嘴和這個那個說不停,陳明守記著他娘的囑托,路上時時看顧著她,兩兄妹來來回回繞著跑。路程過半,小姑娘就沒了那股子活泛勁兒,嚷嚷著累。這時,陳庚望拉得架子車就停了下來,小姑娘爬了上去,給自己蓋好了被子,小手托著腦袋,說不得幾句話兒就呼呼睡了去。宋慧娟看著身邊的大兒,心軟得厲害,“去歇會兒吧。”“我還能走得動,”陳明守搖頭,他已經明白大人的辛苦,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個家做著事。“去上頭坐著,替娘看會兒壞家伙,”宋慧娟看向懷里還精神的小兒。“成,”陳明守爬上架子車,自己個兒躺得穩穩當當,才伸出了胳膊,“娘,我摟著罷。”宋慧娟把小兒交給了他大哥哥,看著他們哥倆歪著腦袋你看我,我看你,旁邊的那個小姑娘蜷縮著身體睡得沉沉的,推著架子車的手又充滿了力氣。陰沉沉的天兒,呼嘯的北風吹在臉上,一條彎曲扭折的小路上,男人在前傾著身子拉著架子車,后頭扎著粉色頭巾的婦人露出雙手向前推著。風一吹,身上拉的架子車就難行,十來里的路走到大宋莊已經半晌午了。大門開著,架子車就直接拉了進去,一眼瞧過去,院子里沒人,堂屋的門也開著,宋慧娟沖里面喊了聲,“浦華?”無人應答。陳庚望把東西放進了堂屋,宋慧娟叫醒了幾個孩子,一個個穿好鞋子從車上下來,小明安直接就往后頭跑,她知道那是姥爺家的自留地。“小舅舅!”小姑娘繞著大片的自留地邊跑邊喊,那點子迷糊勁兒早過去了。“誒!”宋浦華遠遠地就聽見他外甥女的聲音了,只是人沒在自留地,倒從前門跑了進來,一眼就瞧見他大外甥和他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