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偏過頭看見門口的人時，其他人也隨著她的視線注意到了，又一個個站了起來，只老宋頭還抱著小家伙哄他笑。“大哥，這么早就來了？”宋浦生走上去，看到陳庚望竟是騎了一輛洋車子，有些驚訝。“去鄉(xiāng)里辦點(diǎn)事，”陳庚望說著話就推著車進(jìn)了院子。倒好水的宋浦為已經(jīng)也走了過來，把缸子遞給陳庚望，又讓出凳子放他坐。陳庚望坐下，并不影響宋慧娟此刻還坐著低頭縫縫補(bǔ)補(bǔ)，臉上的笑容早不知何時已經(jīng)隱藏了起來。“征兵的事下來了，”陳庚望喝了一口，掃了一眼那低頭忙碌的婦人，把視線轉(zhuǎn)移到面前的宋浦生身上，“這幾天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等隊上的通知。”這話對宋家眾人都是個不小的消息，甚至是震驚一般。此刻的消息徹底把那矛盾推到了面前，不由得宋浦生逃避，教他不敢抬頭去看他大姐。一時半會兒，宋家的院子竟沉默了下來。宋浦為看著他大姐，不知到底該怎么勸他大哥，宋慧娟也看到心急正要開口時，老宋頭把小外甥交到了他閨女的手里，一錘子定了音兒，“你大哥大姐為你操著心，你也只管放手去做，家里總還塌不了。”這話說完，不等宋慧娟他們說話，老宋頭背著手起身離開，鉆進(jìn)了那后天的自留地里。等那身影不見了，宋浦華竟是陳庚望望著那抱著布料急匆匆的婦人離去,哼了一聲自去灶屋掀了鍋蓋子吃飯。待他這里吃過，抬腳進(jìn)了屋內(nèi)，便見那婦人正坐在窗戶下,映著那影影綽綽透進(jìn)來的月光并一盞煤油燈，正低頭裁布。這婦人聽得他的腳步聲,頭也不抬，似乎全然沒有聽見，手上的動作不停。陳庚望自顧自的解了衣裳,褪去鞋子,自上了床，躺進(jìn)了這婦人早已鋪好的被褥中。

此時他也未生出困意,側(cè)過頭盯著那婦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曾生出一絲擾人安靜的雜音。不知看了多久,那月亮透進(jìn)來的光已是愈發(fā)清冷,映得人的影子也冰冷,春日的夜間還是陰冷得很，可那婦人似乎毫無察覺,仍披著一件小襖不停歇,偶爾抬眼去看看放在搖籃里的那小兒。“還不睡？”陳庚望出門去了趟茅房回來后見那婦人還是不曾上床。“快了,我不困，”宋慧娟聞言扭過頭去看正在關(guān)門的陳庚望,只一眼又把心撲到了手上的衣裳里，“你先睡罷。”看這婦人這般反應(yīng),陳庚望掀開被子自去睡了。哪料到早間他醒來時,伸手一摸枕邊還是冰冷冷一片,起了身才看到那婦人竟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他披著衣裳下了床見著婦人旁邊正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手邊還另攤著一堆布料。他便順勢從身上把衣裳取了下來，帶著余溫披在了這婦人身上。誰料到這婦人點(diǎn)燈熬油累了一夜也不曾昏睡過去，反倒被他披了件衣裳就碰醒了來，睜著朦朧的眼睛問他，“該是做飯了罷？”“還早，”看著她眼下的烏青，眼上壓出的印子，這話脫口而出，倒不像他。可這婦人聽了這話，果真又要埋頭去睡。“去床上躺著，”見她又要趴下，陳庚望忙伸手?jǐn)r了她。“好，”眼見這婦人點(diǎn)頭稱是，卻又轉(zhuǎn)過身去瞧過那已經(jīng)睜開眼自娛自樂的小兒，才放心的走去了床邊。看著那婦人側(cè)著身子躺在床上，胳膊壓在耳下，連那團(tuán)子發(fā)髻也忘記了散開，陳庚望盯了一會兒，才把視線收了回來。待宋慧娟睡了一覺起床時，才發(fā)現(xiàn)那日頭已經(jīng)快要偏到南邊了，她急著起身去看小家伙，可搖籃里空空如也，抬起頭推開那扇小窗從里往外瞧過去，院子里也是沒個人影，急得她推門而出。進(jìn)得那灶屋再看，也是無人，看著那還插好的院門，她才定下心想來是教陳庚望抱走了。一彎腰伸手勾上鞋子，便推了門往外頭去看，可門外這會兒并沒什么人影，她只得關(guān)了門又往村西頭走去，那兒的人實在是成堆，走得近了沒有瞧見陳庚望的身影，卻在其中瞧見了張氏的身影，她懷里此刻正抱著小家伙，想來是陳庚望送了來，這樣想她便捏起了笑走上前去喚了一人，“蘭花嫂子。”那蘭花嫂子也是這陳家溝的人，她當(dāng)家的雖是與陳庚望同輩同宗，卻不是一門人。“你這些日子出來的真是少了，”說著，幾個同齡的婦人都點(diǎn)頭。“生了娃娃總得忙上一陣，又正趕著過年可不是得忙上一陣兒……”“忙得也好，看那小娃娃教她養(yǎng)得真是又白又胖，活像門上貼的年畫上的娃娃……”幾人說了幾句，這時張氏早已注意到了她，連那小家伙也看到了她，高興地直撲騰，宋慧娟聽得小家伙吱吱呀呀，隨意說了兩句便走了過去。“娘，”宋慧娟早已想了明白，既然她離不得這陳家，該是教自己好過一些，也教孩子們?nèi)蘸竽芎眠^一些，因此這時開口喚張氏一聲娘是給彼此留下的最大的情面了，再多的怕是難有了。“欸，”張氏似乎也恢復(fù)了從前的理智，面上也如常，至少在人前還是維持著的，“娃娃餓了。”這話說得，宋慧娟也不是不懂她的意思，便伸手接過了小家伙，又應(yīng)付了這老一輩的嬸子大娘才抱著小家伙回了去。如今，她和張氏能在人前維持著這樣的和氣已是難得，尤其是他們已經(jīng)互相見識過對方的真面目，與宋慧娟而言，最多不過是把從前與張氏的相處再復(fù)刻一遍，但現(xiàn)在分了家已比上一世好了太多了。而對張氏而言，他們自然不過是婆媳，牽扯其中的是她那大兒子還有以后的孫男娣女，可她并不只這一個兒子，日后也好不會只這一個孫子。這樣莫名的氛圍倒讓他們之間沒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