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沒有回答。陳玉榮等啊等,等到再也站不穩(wěn)了,他深深嘆氣,拄著拐,顫顫巍巍地走了。關(guān)門聲過去很久了。陳詩眼里,只剩那滴停留在門口地板的老淚了。馮怡說:“小詩,快收拾東西,我們走吧。”“可以走了嗎?”“嗯。”陳詩滿眼激動的光,騰一下站起來,緊張地攥了攥衣角,用她們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要去換身衣服,媽,你幫我選吧,選一身好看的,成熟一點的,不像小孩的,對了對了,你再給我化個妝,千萬要化好看,能讓她看到了,眼前一亮的那種。”陳詩開心過了頭,有點不正常了,就像,就像……馮怡也說不上來,看著陳詩大悲過后又大喜的樣子,她擰緊的眉頭就沒松開過,心里隱隱不安起來。不管陳詩狀態(tài)有多不對勁,馮怡還是滿足了她的所有要求,給她選了幾身美美的衣服,再給她化了一個特別精致好看的妝,這才帶著她出門,開車往南舟家去了。天空飄過幾團陰云,烏鴉不要命地亂叫,旋轉(zhuǎn)的狂風過后,一場大雨突如其來,陽光徹底躲起來了,天地間模糊一片。馮怡很少開快車,現(xiàn)在,腳底仿佛生了風,心慌得很,她控制不住地踩油門。又一個急剎車。陳詩表情古怪,說不出是哭還是笑,她沒有提醒馮怡慢點開車,而是呆滯地問出一句話,“姑姑在哪里?”馮怡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發(fā)抖,回答道:“在家里。”雨過天晴。陽光曬干潮濕的屋頂,灑滿整間屋子,陳詩站在門口,笑著看著門里的南舟。南舟坐在地毯,手里捧著一本書,身旁矮桌擺著一壺沏好的茶和兩個茶杯,茶水呼呼冒著熱氣,她藏在霧氣后面,笑容滿面地看著陳詩。陳詩懵了。姑姑是在對我笑嗎?昨晚我們鬧成那樣,她全都忘了嗎?看見陳詩,南舟把書放到一邊,溫聲道:“詩詩,過來,快過來。”陳詩更懵了。她叫我什么?詩詩?確定是在叫我嗎?陳詩僵著不動,仔仔細細地把南舟打量一遍。眼前的南舟,和她認識的南舟一點都不一樣。黑順長發(fā)扎成高馬尾,像個公主。隨著扭頭的動作,紅色耳墜流蘇甩來甩去,很是可愛。一襲清純干凈的白裙宛如山間一朵不諳世事的茉莉花,乖巧地伸展腰肢,就等誰來走近她,采摘她。
陳詩記憶里的南舟,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冷漠的人,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嚴肅且不茍言笑,就算笑,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放開了笑。陳詩覺得哪里不對勁,但是,天在那,地在那,南舟也在那,沒什么不對勁的。她搖搖頭,甩掉不切實際的想法。她繼續(xù)打量南舟,盯著那身白裙,一時之間,心中出現(xiàn)無數(shù)問號。姑姑為什么不穿黑色衣服了?她到底是怎么了。還是說,是我怎么了。陳詩頓時頭痛欲裂,眨眼間,掛在高空的彩虹變成烏云,再眨眼,烏云又變成彩虹了,隱約聽見四面八方烏泱烏泱地傳來誰喊她的聲音,喊得她頭要炸了,她本能地抗拒那些聲音,用力捂住耳朵。耳邊總算清靜了,眼前卻不安穩(wěn)了。她一會兒看見彩虹,一會兒看見烏云,頭疼得忍不住發(fā)出嗚咽聲,好想好想哭。她痛苦地把頭撞向墻。南舟含笑坐在那里,用最溫柔的聲音把她喚了回來,“快過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這聲音比藥管用,頭一下子不疼了,同時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都趕走了。陳詩腦袋空空,再也不去過度思考,管它什么家人阻撓,管它什么道德底線,她通通不管了。姑姑,這個世界有那么多人,我要你,我只要你。她歡喜極了,只在意這個滿眼都是她的南舟,于是三步并兩步奔向她,坐到她身邊,問:“姑姑,你還好吧?”南舟眉眼彎彎,“我很好啊。”陳詩一眼都舍不得從南舟臉上移開,緊緊盯著她,“昨晚,爺爺他……”南舟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輕輕噓了一聲。陳詩緊張地四處望了望,結(jié)巴道:“怎,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說的嗎?”南舟勾著散落額前的一縷發(fā),邊纏繞邊慢吞吞道:“能說,可我不想你說。陽光這么好,我們一起曬太陽吧。除了你和我,我們誰都不要提,好不好?”“好,但是姑姑……”南舟含在唇間的笑容消失了,眉心微皺,她抽出纏繞頭發(fā)的手,使勁戳了下陳詩額頭,聲音里充滿怨念和委屈,“不喜歡。”“嗯?”陳詩詫異地看著言語和動作都似是對她撒嬌的南舟。南舟沒有把手縮回去,自然地向下滑,由一指變?yōu)樗闹福p輕撫摸陳詩臉頰,用更委屈的聲音說:“不喜歡你叫我姑姑,一點都不喜歡。”“可我以前一直這么叫你啊。”“以前不喜歡,現(xiàn)在也不喜歡。”陳詩鬼使神差地問:“不叫姑姑,那我能叫你什么啊?”南舟手指徘徊在陳詩唇邊,不進也不退,直到陳詩臉頰發(fā)熱發(fā)燙,她壞壞地笑了,手放下來,身體放松地往后一仰,語調(diào)歡快道:“別人都叫我舟舟,你和別人不一樣,你,你就叫我阿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