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把煙收好,“進來吧,嫂子。”馮怡眼尖發現南舟往桌里塞的煙,不禁嘮叨起來,“舟舟啊,少抽點煙,我看你這兩天沒事就抽煙,嗓子都抽啞了,趕明兒我就把你這些煙……”“嫂子。”南舟截斷話頭,無助地低下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根本忍不住。”忍不住不抽煙,忍不住不喜歡陳詩。馮怡聽出南舟言外之意了,她體諒南舟不可言說的苦衷,這些天她也想通了,左右陳詩和南舟都是她在意的人,與其糾結那些她認知范圍內暫時還無法理解的事,不如放手讓她們自己去選這條路該怎么走。她只需要在身后保護好她們就夠了。“舟舟,我總嘮叨你,讓你少抽點煙,但我只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從來都沒有。”她背過身,偷偷抹了一把淚,“如果實在戒不掉的話,那就別戒了。”南舟死寂的眼里出現些許神采,“不戒,真的可以嗎?”馮怡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不要害怕,我會一直站在……你們這邊。”馮怡正要推門,南舟叫住她,“嫂子。”馮怡回頭。南舟擠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謝謝你,但是你放心,我會戒掉的。”馮怡深深看著南舟,南舟淡然的表情做得滴水不漏,她真的看不透南舟的心,回過頭來,她連嘆氣都無聲無息。但愿吧。舟舟,但愿你說的是真心話。對于南舟來說,是否是真心話都不重要,反正無論是對是錯,她都不會越界去和陳詩開始一段感情,但身體是誠實的,她筆下每一首無懈可擊的情詩都是證據,說了一萬遍不再為陳詩寫詩,可是靈感出現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攤開紙,提起筆。愛意寫在紙上的時候,嘴巴就能忍著不講出來了。南舟已經三十八歲了,不是年輕沖動的小姑娘了,因此不管心里有多痛,她都覺得自己可以忍耐。然而像她這類人,陰暗的社會里摸爬滾打許多年,依然堅定不移地相信愛,奉承浪漫主義,一旦愛上一個人,便很難脫身了。她能躲過陳詩這場劫嗎?她真的能忍住嗎?
天黑透了,狂風卷著塵土伴著最后一陣蟬鳴聲,幾道閃電來勢洶洶似有要把玻璃窗劈成兩半、再把紋絲不動的南舟劈成兩半的架勢。南舟聽著客廳里幾個孩子的笑聲,久久沒有聽見陳詩笑。南舟忽而像窗外傾盆而至的大雨一樣,急躁,強勢,風逼著雨敲打窗子,欲望逼著她站起身,走向門外的陳詩。陳詩坐在沙發旁邊的板凳,聽著雨聲,她沒有安全感地抱著自己,頭靠在緊貼著她坐在沙發的宋驚春腿上,一言不發地聽她們講話。陳詩坐得正對南舟房間門口,因此南舟出來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先看見南舟,但她沒有喊姑姑,比她晚幾秒看見南舟的人都喊了姑姑,她還是沒有喊。南舟眼里的期待落空了。陳詩糟糕的情緒堪比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停不下,收不住,再一陣轟隆雷聲響起,她更加沒有安全感地抱緊自己。南舟徑直朝她走來了,她眼神慌亂地不知該往哪看了。三米,兩米……南舟就要走過來了。南舟眼神很冷漠,帶著能輕易扎透陳詩脆弱的心的玻璃茬,越是走近,陳詩的心便被扎得越深。姑姑,別靠近我了,我真的好疼。所以接下來——陳詩以一種非常緊張地狀態站起來,在大家詫異的注視中,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小詩怎么了啊?”孟子池焦急地看著陳詩離開的方向,差點就要追出去了,怕杜淼誤會,他站起來又坐下了,給宋驚春使了個眼色。奇怪的是,宋驚春沒有立刻追出去,她一直看著南舟,想把這個機會讓給南舟。宋驚春可以勇敢跟陳詩表白,也可以欣然接受陳詩不愛她這個事實,她現在坐在這里不動的原因并不是她大度,也不是真的想把陳詩讓給南舟,而是她知道,陳詩現在最需要的人不是她。可是盡管宋驚春給南舟機會“趁虛而入”,南舟還是不敢追出去一步。宋驚春搖搖頭,決定再也不會菩薩心腸想著把陳詩讓給別人了,她邁著堅定的步伐追了出去。南舟呢。南舟化身一顆微不足道的小雨滴,盤旋在高高的房檐,對于站在室外連廊、哭濕了眼的陳詩仍有眷戀,但一顆不合群的小雨滴能成什么氣候,連潤物都做不到,更何況去治愈陳詩早就傷痕累累的心呢,于是小水滴選擇毫不猶豫地從高空墜落,從陳詩面前一晃而過,像從來沒來過一樣,像從來沒動過心一樣。北風吹偏了雨,陳詩肩頭淋濕一大片,她扒開被雨水淋過鐵銹味異常刺鼻的藍色大鐵桶,一只眼里揣著希望,一只眼里揣著絕望,伸長脖子往里面望了一眼,那只揣著希望的眼漸漸走向絕望,淚水并著雨水往下流,她呢喃出一句話——“如果我躲在這里,你會像我曾經把你找到一樣,把我找到嗎?”她用黏著臟銹的手擦了把臉,自嘲的笑聲被雷聲蓋了去,“你不會的,你不會來找我的。”她站在夏夜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里,站在身后宋驚春心疼的眼神里,這是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還有——躲在鐵門后面不敢露面的南舟無聲的啜泣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