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蘇盈若是祭司殿圣女,以往她所到之處,無不是禮贊和歌頌。如今像是從云端中跌入塵泥,落差感不可謂不小,她第一次從祭司殿的軟毯和祭臺之上走到凡俗中。蘇盈若心中百感交集。可她更多的看到了凡俗中鮮活生動的人,她們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自己的親人朋友。但以往人牲不夠時,宮中會下令用軍隊抓捕人牲。侍奉神明,以獲預言。歷代巫族首領和祭司殿都是這么做的,沒人會質疑。直到這一代的首領和祭司殿的圣女。當時新王提出廢除人牲,圣女是祭司殿中唯一支持的。然而首領和圣女畢竟還年輕。抗衡不過延續數百年的傳統和各方的打壓。現在新王成熟,故而以往高高在上的長老如今和下王城的貧民同住,以前像這樣的人就是自己眼中低賤如塵埃的螻蟻,連人牲都不配做。現在要和這些螻蟻搶食搶水,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都是新首領害的,他們心中怎能不怨。謠言從下王城散播而起,都說是因為現在的首領不愿祭祀,廢除了祭司殿也就罷了,還偏寵一個姒族送來的祭品,所以惹怒了瞳神。因為首領無德無能,所以瞳神要降罪于巫族。“盈若,現在祭祀殿中只有你能夠隨意進出王宮,首領成婚之時,百姓于王城門前觀禮,屆時守衛松懈,這是我們最好的動手時機。”蘇盈若捧出龜甲,卻因為心中猶豫,遲遲不能下卦。她道:“瞳神只是未曾回應首領,并未要說降罪巫族”長老慨然嘆道:“盈若,在新王之前,祭司殿占卜從未出過差錯,可自從她登基以后,瞳神不再眷顧我們,我們再也占卜不出族中氣運,你知道這對我們巫族意味著什么嗎。”蘇盈若如坐針氈,一面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許她質疑,一面她又忍不住地想亡族之后呢,不亡又如何。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族落被巫族吞并,為何偏偏巫族就不能被吞并。為何事情一定要按照占卜的結果走,巫族之外的其余東西難道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么。“盈若你聽著,屆時你在宮內,和我們里應外合,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也是巫族最后的機會。”見蘇盈若猶豫,長老變了口吻:“盈若,你是我們祭司殿的孩子,所有長老都是看著你長大的長輩,你身為圣女,就有庇護巫族所有子民的職責,知道嗎?”巫族圣女擲下龜甲,仍是前途未卜吉兇未知的卦像:
“是,盈若知道了。” 病名為愛巫族首領成親當日,全王城的百姓都會于王城門下觀禮,盛大繁華之下正是整個王城守備最薄弱的時候。陸云眠一手支著額角,略長的眼微微瞇著,姜瓔被侍女圍著梳洗打扮,為傍晚的婚典做準備。紅衣灼灼,華冠美艷。陸云眠卻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像是一場夢終于要到了盡頭,臨界于將醒時分的混亂和迷茫。“姜瓔姒女?”陸云眠低聲道。胭脂掃過她的眉眼,煙薄的艷色像勾勒在瓷胎上的浮繪,煙眸微瞇,眼眶中泛出些許血絲。姜瓔打了個哈欠,側目時望見同樣盛裝打扮的陸云眠,盛紅的衣裙長長曳地,披帛散垂似天邊流霞。姜瓔執起她的手,于是陸云眠從眼底慢慢地升起一絲笑意:“圣女說治療你的啞疾頗有成效,不知瓔瓔何時才能開口喚一聲我的名字。”姜瓔狡黠地一眨眼,其實前幾日她便已經可以發聲了,只不過跟舊了不運轉的機器一般,一開始很難說得清楚,這幾日勤勉練習,已經能基本說清一句話了。不過她打算在禮成時再說。陸云眠拿起旁邊點唇的毛筆,在妝粉盒中沾滿胭脂,細細地在姜瓔唇間勾勒,飽滿的唇像是一顆豐潤的櫻桃。真是上好的滋味。不顧周圍還有侍女,陸云眠在眾目睽睽之下便這樣親了上去。姜瓔一愣,反應過來后在陸云眠唇上咬了一口,陸云眠無辜地指了指自己唇角:“上個口脂,瓔瓔為何咬我。”窗外日頭轉西,有禮官入內說時辰到了,巫族成婚俱是在傍晚,先坐馬車去王城墻頭為觀禮的百姓撒下祭水,意為王族澤披萬民。還要昭告瞳神,請出王族玉印合籍才算禮成,多少要折騰到后半夜才能走完一趟完整的流程。城樓之下人頭攢動,新王和王后接過祭水,用柳葉沾濕后再往下分澤,有人高唱祝禱之歌,姜瓔心念一動,有些不詳的預感。細嫩的柳葉撒下晶瑩的露水,王與后相視一笑,可稱世上最完美的一對璧人。可惜的是,這是對末代的王與后。遠遠的,姜瓔看見宮城的另一頭起了黑煙,有女官過來低聲附耳對新王說了幾句。在新王成親當日宮殿走水,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聲張。王城大半侍衛被調去救火,慶典如期舉行。城樓下觀禮的百姓混入大半祭司殿的人,瞳神在巫族的地位至高無上,得不到瞳神眷顧的君主,即使再賢明也必然是人心觀望,猜測四起。祭司殿正是利用了這一點,鼓動了無數百姓,讓他們跟著在新王成婚這一天發動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