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美化記憶。
味蕾會因為吃下食物的瞬間產生愉悅的情緒而感受到無法比擬的美味,于是在之后的很多年,無論怎么嘗試,相同的材料,相同的做法,甚至是同一位廚師做出來的也依舊不是最初的味道。大腦和眼睛也一樣,走過街道時看見的畫面會被當時站在天空下所產生的情緒而左右,猶如站在原地看著櫥窗的倒影,玻璃櫥窗光亮如新,照出來里外的兩個世界,潛意識留在里層,籠罩著層如夢似幻的迷霧。等再次走過外面相同的道路,街景,一切都變得不盡完美,那種久違的期待感成為了褪色的回憶里殘留的幻覺。經歷過的事情,越是物是人非,越是覆水難收,封存于過去的記憶就顯得彌足珍貴,企圖通過仿照過去來重獲失去的感情,只看上去和東施效顰一般愚蠢。
吃過的食物,走過的街道,經歷過的事情。其實不過是大腦感性地作出情感化的判斷后,只留存迷人的片段。等失去曾經擁有的感情,事事物物就失去了過往的迷人之處。于是不可避免地產生“時間真是殘酷”這樣的說法,將改變的責任推諉給時間這樣牢固,不可動搖的權威,記憶依舊坦然地停留在美好的那一刻。
五條律子始終都記得五條悟送給她的那張來自千葉的照片,時間并未改變這點,這里面自然有她出于本能的美化能力——
因為那是五條悟送給她的禮物,他很有分享欲,拍過很多照片給她,那張他們在東京共度第一年時拍的合照就被他放進相框里擺在床頭上,日復一日地這樣看著。他去過的任何地方都在五條律子的手機和相簿里能找到,看見過的任何東西五條律子也都能在她記憶里找到一樣的畫面,哪怕只是路過街頭看見大排長龍的賣可麗餅的商店。
千葉的照片是第一張。
當時的移動電話剛剛具備手機攝影的功能,他就用那只勉強能夠拍攝畫面的手機傳給了她一副在千葉的天空下的日出照。畫面其實有點過度曝光,粗糙的像素也談不上多少美感,甚至如果五條悟不告訴她,她很難將手里那張越過林梢而起的光斑稱之為太陽。
但是她在往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張圖,雖然隨著手機的更新換代,那張照片因為各種意外而丟失在數據流里面,但并沒有在她記憶里丟失。她的記憶時不時會對這張照片產生一種平淡的執念,總是想起,又總是不刻意去在乎。從前以為根源在五條悟,因為那是他送給她的。可漸漸等許多事情變得面目全非,五條悟和她過去所有的回憶都令她不堪回首,她卻意識到,有什么并沒有改變。
為什么?
五條律子從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在這一天之前。
——為什么在情感淡去之后,什么都沒變?
恩貢山夜晚濕潤的冷風穿過天際邊那條灰白色的緞帶,穿過灰雁飛過的平原,迎面吹來,猝不及防地將她送回了那年漫長的春季里。
她還在五條家。
房間被早晨從云霧里升起的太陽照成一片淡金色,陽光猶如一道道涓涓流淌的河流,慵懶而緩慢地匯聚在屋內,浸沒榻榻米,琴架,梳妝臺。直到五條律子的床鋪也被這溫暖柔軟的長河打濕,她才從床邊伸出手,暖洋洋的金色浪花拍打著手背,她閉著眼睛,等待時間漫過她日復一日的倦怠和愁悶。
她的房間總是很安靜,侍女進出都輕手輕腳,唯獨一個人,喜歡吧嗒吧嗒地在走廊上跑動,就像是在昭告全世界他來了。
“姐姐!”五條悟興沖沖跑進房間里,屋內忙碌來往的侍女朝他問候了一聲,隨后動作小心地挪開隔開門廳和臥房的屏風。淡黃色的床幃后面慢吞吞地支起一個模糊的輪廓,帷帳拉開,五條律子正背對著他坐在床上,像是發呆,低著腦袋一動不動。長而柔滑的長發猶如綢緞一般披在她的身上,直垂到雙腳,繞成一道弧,掛在她骨肉勻亭的腳踝上。
他的眼睛拂過她肌理細潤的赤足足面,涎著淡金色的流光淌著浸進睡衣下。
等侍女全出去后,他才徑直走到她床邊坐下。
五條律子的眼睛困頓得一眨一眨的,目光迷蒙,見他湊到了跟前,也只是恍惚地點頭,喊了他一聲,問他,“你怎么來了?”
“給姐姐送禮物。”他一臉期待地把手里拿著盒子遞到跟前。
她以為又是他帶來的點心,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床邊坐著,并著放到一側的雙腳抵在了他的腿上,褲腿布料發涼,她挨著好一會兒都沒意識到觸及的堅硬的觸感是他的身體。他不提,她也就這么放著,離他蠢蠢欲動的雙手就那么一些距離。
打開盒子,里面裝著的是部新的移動電話,“手機?”
“嗯嗯。”他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為什么要送我這個?”她有手機,第一臺就是他送的,一直放在梳妝柜的抽屜里,里面只記著一個電話號碼,為的是接收他每天發過來的短信和他出去玩的時候打來證明自己還活著的電話。那部手機并沒有用太久,她甚至并不習慣攜帶在身上,現在看著和新的沒什么兩樣。
“想給姐姐一個驚喜,”他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