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城郊,五條律子記不住名字,隱約記得從車上下來時見到了路邊的牌子上寫著什么倉,那時垂死的薄暮正好落在路牌上,模糊了字跡,她只是匆匆一瞥,就這么丟在了后面。禪院甚爾沒有跟她解釋,只要她在這呆著,然后自己頭也不回的離開,直到天徹底黑下來。
她也沒問,就安靜地坐在他找的公寓里等。
這里不像她待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窄小,擁擠,墻面和路面都凹凸不平,前天夜里的雨水在路面積蓄著一個個水坑,雨后天熱起來,窗外聞著會有一種什么東西在角落壞掉的味道。這里什么也沒有,除了水池和墻壁連在一起的臺面,磨損嚴重的老舊桌柜。能用的能吃的東西都是禪院甚爾中途出去帶回來的,她身上換好的衣服,能穿的鞋,還有能梳洗的毛巾肥皂。
但是她可以從房間里唯一的窗戶那探出頭看見,碧藍的天空在屋脊上,兩棟樓之間狹窄的縫隙間閃著光。雨后濕潤的熱氣熏在臉上,溫度停留在皮膚表面,慢慢浸進毛孔,直至遍布全身,她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不在禪院家。
到這個地方的第一天,五條律子睡不著,因為閉上眼睛就會想到雨夜里那可怖的眼神和粗硬的手,想到有什么鉆進衣服里,在她的骨頭上刮動。
她忍不住睜開眼睛,望著這個只有幾迭大的房間漆黑的屋頂發(fā)呆。房間隔音不好,她可以聽見隔壁房間住著的陌生人在窸窸窣窣的說話,可以聽見窗戶外面夜鳥扇動翅膀從一邊飛到另一邊,撲棱棱地發(fā)響。可以聽見時間在流動,滴滴答答的像水龍頭里的水,在她心口敲下一個個濕漉漉的坑。
還可以聽見,禪院甚爾的呼吸。
但她不敢回頭,也不敢動,因為他就躺在她身邊。房間太小,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這樣鋪被褥,被子隔不開多少距離,他們翻個身手臂就會挨到一起。
五條律子并不適應這樣的距離,因為就在不久前,他還只是她丈夫的弟弟,而他們的交集都只在禪院家的屋檐下。他們只說過幾句話,總是沒頭沒尾的開始,然后沒頭沒尾的結束,就像是丟進池塘里的一顆石頭,只有漣漪起來的那一陣,他們才有聯(lián)系。
那時候她和丈夫關系惡化,挽回無果,也無處可去,只能躲在這座林木間的舊亭子里發(fā)呆,一躲就是大半天。她也不做什么,不說什么,就安靜地坐著,猶如沉默的發(fā)泄。
他會在這時候出現(xiàn),像幽靈,神出鬼沒。
印象里他并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有時候看起來兇神惡煞,有時候又有些輕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嘴角的疤,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時候,有點不懷好意。
當時院子里那棵丁香樹開了花,墜在枝頭的丁香花披蓋下來,垂在房檐上。丁香那馥郁的香氣細雨般落下,淅淅瀝瀝地能落很長一段時間,讓她昏昏欲睡。
禪院甚爾的出現(xiàn)嚇了她一跳,她被驚醒時,他就站在她不遠的地方,手沒來得及收回去,剛從她發(fā)側離開。
他的行為有點越界,所以她擰著眉,臉色僵硬地站起身。
和他拉開距離后才問:“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他總是直勾勾地看著她,她習慣了,總比其他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要強,于是坦然地回望。出人意料地是,他接觸到她的目光后反而下意識避開,眼睛看向她身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看你在這里睡覺,好心提醒一下你。”
“提醒?”她不解。
“這樣很危險,”他把手收進袖口,給了她一個敷衍的笑容,牽著他嘴角的疤痕,看著很怪異,“不要在禪院家睡得太死,大小姐。”
大小姐,他一直這么叫她,自從她認出來他們曾經(jīng)在五條家見過后,用著戲謔的語氣。
她不太喜歡他這樣的調(diào)笑,有意頂撞,“這里只有你看起來很危險。”其實當時禪院家的人也這么告訴她,他很危險,要她小心。
他也這么附和,“確實,我很危險。”說完扭頭就走。
她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但見他走了,也不深究,索性也轉身往回走。拂開小徑垂落的花枝走回房間門口,抬手整理發(fā)髻時,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間插了一朵丁香。
亭子里氤氳開的濃郁氣息沾到了頭發(fā)上,跟著她回到了房間。她盯著看了一會兒才將花丟到桌上,然而手上依舊留著那股濃烈的,讓她有些頭重腳輕的味道。
五條律子想到這,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在枕頭上散開的頭發(fā),手指從發(fā)間穿過時,想起那時他的手離開時的畫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又聞到了那株早就枯萎的丁香花殘存的氣味。
思緒漫無邊際的發(fā)散令她陡然陷入一陣茫然。
第二天,禪院甚爾發(fā)現(xiàn)了五條律子的心不在焉,在吃飯的時候。他們的廚房形同虛設,沒有人會做飯,午飯和晚飯都是他在外面買的便宜便當。她坐在他身邊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吃得很少,幾乎是用筷子一粒粒地挑著米飯進嘴里。
他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醒醒。”
她呆呆地抬起頭,看著像是沒睡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