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是憑空得來的,巫祝族的改命之法,不過是以自身的命運相抵,換得對方茍延殘喘一段時日,不用再抱憾離世而已。
“我啊……我不是人,不是鬼,其實我也說不清楚我算什么,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在這游蕩……偶爾給人引個路,算起來我的壽數應該與此地同長,分一點給他就當是日行一善了。”
他說的記性不好是真的,因為他的記憶始于一輪巨大月亮,獸骨森森,聳入長空。
他沒有呼喊,因為不會有人應答。沒有記憶,連帶著感知下降,連感到寂寞都是一種奢侈。
踩下沙礫前行,深綠褪去,白色的骨沙茫茫而起,形狀不明的骨頭碎片隨著熾熱的流沙忽隱忽現。
“啾——”
受不了熱浪的阿杏縮在林陌的衣領里,少有動彈,仿佛蔫掉的花骨朵。
密林中當然不會有沙漠,此行的終點白銀骨地,正是所有巫祝族的墳場。
“不知道苗李李他們怎么樣了。”白辰擔憂地看著阿杏。
盛年的死每時每刻都提醒著他,他仍然是云外天上無名的掃地小仙,看不清塵世,做不到未雨綢繆……只能無力地,眼睜睜地看人死去。
其實盛年的死活與他何干呢?
他大可以安慰自己是命運使然,盛年他注定有此一劫。在凡人出生前,命簿上早已落下他的死期。
對于既定的事,即使是司靈也絕不會出手改變。
他們從天外而來,凡間萬千生靈都是曇花一現。他們是命運的糾正者,可以干涉更改,糾正偏離的命簿。可他們不是命運的參與者,唯獨不可以感同身受。
類人,非人,因果皆不可結,終究是無法融入。
為什么……會這樣?
從什么時候開始,在面向凡間時,他的心中開始有了波瀾?
“會沒事的,不用擔心。”
低沉的聲音充滿力量,支柱一樣撐起白辰即將倒塌的內心。他在墨色的眼眸中看清了自己。
“苗李李……李李。”林陌念叨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霍玄鈺問:“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你似乎曾經提過你們族長。你忘了很多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為什么對這個記得清楚。”
“哦,因為是族長把我養大的,族人的壽命都不算長,因此孤兒很多,通常是誰家有飯就去誰家吃。她一個女人又要管族內又要拉扯我,很不容易。”
白辰猛地轉頭:“天罰?!女人?!”
霍玄鈺追問:“可否告知一下她的姓名呢?”
“我們都叫她阿栗。”林陌還想往下說,忽然一陣風沙打斷了他的話。
『你要等,等到他們過來。』
人聲在耳畔長鳴。
林陌痛苦地捂起耳朵:“我大概是瘋了,怎么又……”
『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啾啾嘰嘰……”
阿杏摔在地上,焦急地在他身邊跳躍。
“抱歉了,其實我還有一事隱瞞……其實我從沒來過這里,每次我一來就會昏倒,本以為這次借你們的光,我可以走進去的……沒想到,沒想到還是……”
沙子在流動,林陌的腳在往下陷。
“我馬上拉你出來,我一定能……”
無力感席卷了白辰身心,怎么每次他都后知后覺。
“別擔心,這副身軀是不死不滅,我大概率會回到亂石坡,最多丟點記憶,這么多回都是這樣。”林陌笑笑,“這話說得可能有些晚,我丟了東西,能拜托你們能幫我去找找嗎,也不用多仔細,順便幫我看一看就行……”
“好。”霍玄鈺應道,“我們會幫你。”
流沙的速度很快,阿杏銜著林陌的發絲,急得往上亂飛,小小的身軀試圖阻止林陌的消失。
“你還沒說到底什么東西?”
眼看林陌只剩下頭頂了,白辰也急了。
“啊,這個我忘了,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橫跨了我半生的東西。”
回應他的,只有一聲清亮的“啾”。
半晌之后,白辰的傷感化作雜亂無章的愁緒。
林陌這個人真的……莫名其妙啊!
“什么橫跨半生,這不等于沒說嗎!!!”
白辰忍不住吼道。
“白辰大人……”
“怎么了?!”
霍玄鈺將他都身體掰向前:“你看那個。”
風沙停了,擺在眼前的是黑夜中的一輪月,是多處風化的野獸肋骨,是前方瘦弱挺直的背影,跌跌撞撞捂著懷中之物,堅毅不斷地向前。
“啾……”
阿杏發出哀傷的叫聲,毫不猶豫地飛向前方。
男人走的不算快,可阿杏始終飛不到他的前面。
“他懷中抱的是一個小孩。”霍玄鈺眼力很好,“我記得你說過,巫祝族有一個族長,曾帶著病重的女兒進入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