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蔣勛被那場事故擊垮了心力,已經成不了氣候。棘手的是要如何對付將出世的兩個。
她打量著蔣勛的腿和手杖,手指敲了兩下桌面,而后忽然站起,笑意盈盈走向他,
“蔣勛,看來你恢復得不錯嘛,之前我和爸還總擔心你來著。”
高跟鞋尖踩入地毯,無聲無息。
她的手將將搭上蔣勛胳膊,蔣勛側身避開,“謝謝,我能自己走。”
蔣楨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商場混慣了的人,面具都焊在了臉上。
她收起手,抱臂含笑道,“是,你是該多出來走走的。等再過十天,章凝肚子里孩子生出來,你就得當哥哥了。到時候,你別再自己獨居,搬回這兒,咱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多好。”
一家人,聽著就刺耳。
蔣勛嗤笑了下,拎起眼皮,用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包裹住自己,說,
“姐,吃頓飯而已,不用假裝我們感情有多深吧。”
“你這話怎么說的。” 蔣楨作勢捂嘴驚嘆,“我只是關心你,怕你一個人在那個偏僻的地方住不慣。”
“住不慣不也住了這么久。”蔣勛說這句時又看向蔣振庭。
他有過期待,也許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會問他,住在那怎么樣,隔離期是怎么過的。
然而意料之中的,他什么也沒說。
蔣勛想他的體力有限,裝好兒子已經夠累,就別為難自己再裝個好弟弟了。
于是他不再理會蔣楨,把全身力氣梗在腰腹,強撐著自己挺起胸膛,一步一滯,走得緩慢,走到蔣振庭跟前,對他說,
“爸,恭喜,老來得子。”
這句話含了多少真情,多少假意,蔣勛自己都分不清。
蔣振庭微微仰起頭看他,他們對視,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沒有波瀾,但蔣振庭卻覺得通過他的眼睛看見了年輕的自己。
蔣勛如果按照他鋪好的路走,會一帆風順,會前途不可限量,但他偏偏學了他那個生母的優柔寡斷,感性用事,白白浪費了自己半生的心血。
蔣振庭啪嗒把手串搭回左手,擰了垂下的穗子,心頭難掩失望氣郁。
“你來了,好好吃頓飯。”他調勻呼吸,不想場面難看,抻展開手撫向章凝圓潤的肚子,那里面現在才是裝有他的珍寶。
“今天外頭人多,什么該說的,什么不該說的,自己把握好分寸。”蔣振庭發話。
蔣勛低頭說,“知道。”
“有句話小楨說的對,過完年,你也要當哥哥了。當哥哥的人,要學會讓著點弟弟妹妹,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了。” 蔣勛明白他將要讓的是什么。
門外有人敲門,在喚蔣先生,宴席已經擺好。
蔣振庭回答了一句,攙扶章凝起身,舉止細節處處是小心翼翼。
“行,走吧,別讓客人等久了。”
他帶頭走出房門。
蔣楨勾了勾嘴角,擋在蔣勛面前,“老頭的話,是在點你呢。讓你呀,給他新兒子們讓一讓位,少爭點家產。”
“你想說什么。”蔣勛凝她。
“我好心提醒你,弟弟,與其真被當了棄子隨手丟到一邊,不如你早做其他打算。”
蔣楨湊近,“趁你還有點籌碼的時候。”
“不用你操心。”蔣勛裝作沒聽出她的暗示,提步邁過她身側。
出了門,一家四口,各懷心事,臉上卻要壓下一切情緒,表現得風平浪靜。
蔣勛沒有他們那樣深厚的“表演”功底,假笑了一會,只覺得臉皮發酸,眼珠發脹。
宅內到處是人,恭維聲,推杯換盞的碰撞聲一次次推搡他,讓他覺得自己被虛假腐蝕,肢體如同一堆破銅爛鐵急劇地朝下墜落。
該應付的場面應付完,蔣勛沒吃一口菜,直接離席,沿電梯回到車庫。
他不需要和誰打招呼,戲臺還未散,沒人會在意他這個小配角的不告而別。
老李把車開出來,蔣勛在坐上后座的剎那,有種不真實的眩暈感。他覺得自己精疲力竭,像拖著殘肢,在戈壁灘前行了一整個世紀。
“蔣先生,我們現在去哪?”
“回家。”
“好。”
老李發動車輛。
蔣勛坐了會,掏出手機。他的手機里僅有兩個社交軟件,但也都形同虛設。
蔣勛沒有要聯系的人,也沒有誰會想要聯系他。
但這一刻,車外是萬家燈火,影影倬倬,搖曳在玻璃窗,讓他想到了那盞橘燈。
點開微信列表最上方某個頭像,和她的對話依舊停在他發出的文件上,不尷不尬的。
蔣勛討厭這種懸而未決的感覺,他直接按下語音鍵,
「你考慮好沒有。」
好像太突兀了…
松開,劃掉。
「你還要想多久?」
也不對…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