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寬厚的脊背站直走動起來時,時歸忽然意識到——
白日沒能發泄出去的怨氣,就這么倏爾散了。
地上的麻袋無人問津,只有一小部分被踢出巷子,等著打更人發現。
而剛下過黑手的幾人卻是不緊不慢地離開案發現場,便是走遠了,還恍惚能聽到大人告誡的言語——
“阿歸,有大人在,有兄長們在,便沒有什么是能叫你畏懼的?!?
“今日我們之所以帶你一起來,并非只是想讓你報復回去,而是想讓你知道,有些氣是能經我們之手出的,但有些不忿,只有由你自己發泄出來,才不會一直聚集心中,萬事有我們為你兜底,那便肆意些吧……”
此番出府,時一他們已盡量快些,就是為了趕在時序之前回來。
萬不想,有時候越怕什么,就越是來什么。
當幾人踏進時歸的小閣樓時,一抬頭就撞見端坐堂上的時序,他一身玄色錦袍,衣擺袖口環著金線,因剛從宮里出來,頭上的發冠還未去除。
“回來了?”時序面無表情,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桌面上。
下一刻,他面前就跪倒一片。
時歸被小心放下來,整個人正茫然著,剛想沖阿爹笑一笑,不等話出口,先被時序的呵斥嚇住了。
“我還說阿歸怎這么晚還出門,合著是你們攛掇的!你們隨便做什么,我是不想管,但你們帶上阿歸一起,是想干什么?”
“你們這是還嫌她白日里受的驚擾不夠多嗎?我就奇了怪了,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就這么一會兒等不得,非要大晚上去做,非要叫上阿歸一起?”
“說話!”
眼見大人發怒,時一幾人只剩噤若寒蟬,早先在巷子里的氣勢早沒了,如今是大氣不敢出一聲,有心找時歸幫忙求求情,卻又怕小動作被頭頂的人發現。
就在堂內悄然無聲之時,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響起。
時歸仿佛察覺不到時序的勃然怒火一般,笑著朝他跑去,絲毫不給時序拒絕的機會,一躍跳到他膝頭上,而后高興地與他貼了帖額頭。
時歸說:“阿爹,你一定猜不到我們去做了什么?!?
時序并不想猜,他甚至想連著時歸一起訓斥,可一見到她巧笑嫣兮的樣子,實在什么重話也說不出口,只能閉嘴不語。
而時歸當然不會叫場子冷下去,她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更開心了,側頭貼在時序耳邊:“我們去報仇啦!”
“報——”時序猛然意識到什么。
時歸說:“我睡醒后越想越生氣,只覺得晌午打架一點都沒發揮好,還是把田中吉他們打輕了,然后我就想,能不能讓阿爹再帶我找他們一回?!?
“誰知阿爹不在府上?!睍r歸語氣里多了一點委屈,又很快消失不見,“但大兄他們在誒!大兄他們聽我說了后,禁不住我的央求,只好帶我去報仇。”
“我原本以為要費好些功夫的,誰知大兄他們那——么厲害!”時歸大大張開手臂,生怕表現不出有多厲害來,“他們都沒用我做什么,就把田中吉他們綁來了,用大麻袋裝起來,任我打罵,嘿嘿!”
“就這?還用你做什么?”時序語帶不屑,瞥了時一等人一眼,“那他們這些年也是白活了?!?
時歸只當聽不見他的諷刺,仍是高高興興地描述今晚做了什么。
說到她把田中吉幾人打得連連求饒時,時序終于忍不住了,抬手捏住她的嘴巴,上下兩片嘴唇并在一起,生生捏成小鴨嘴。
“阿歸不覺得太假了嗎?是你把他們打得連連求饒,還是時一他們先動的手,等最后才叫你上前的?”時序對這幾個人可太了解?!傲淼降资悄阆认氤鋈フ襹人報|仇的,還是時一他們先提的?”
“難怪我下午入宮時問他們是否同行,他們都不肯,原來是在這等著呢?!?
時序只怪他們不顧時歸帶傷,又冒著半夜的寒涼出門,哪怕是為了哄小孩兒高興,也該有個輕重緩急。
時序每說一句,對面幾人腦袋就低一分,說到最后,全然瞧不見他們面孔了。
時歸見謊言戳破,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阿爹,你是要罰兄長們嗎?”
“他們不該罰嗎?”
“不嘛——”時歸皺起小臉,“可是兄長他們都是為了我好,阿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這回就不罰他們了?”
“不然叫兄長他們因為我受罰,我以后都不敢去見他們了?!?
面對她的求情,時序不為所動。
但若有熟悉的人看上他一眼,定然很容易發現他眼中藏著的笑意,當下的不改口,更多還是為了看時歸撒嬌。
直到時歸又羅列出好多理由,“好阿爹”“求求阿爹”的話說了不知多少遍,時序總算稍稍松了口:“既然阿歸這么替他們求情,這次就——”
“就算了!”時歸快速接話,同時捂住阿爹的嘴巴,扭頭對時一等人道,“兄長你們快起來,阿爹說不追究了,你們快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