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風,把費連宗王從興京吹來了中都?”
‘宗王’是涼太祖在統(tǒng)一涼人各部族后所創(chuàng)建的制度。涼人原有八大姓氏,太祖以每姓為一宗,封立八位宗王,又稱宗主王爺,其他小姓皆歸附八宗之下。涼太祖在漠北奪汗位,設(shè)立興京為都,曾有宗王議政之慣例:軍機、國務(wù)要事,皆由八位宗王與大汗王、王子、議政大臣共同裁定。
后來,涼世祖攻破上京后正式稱帝,為了削弱宗王勢力,開始逐步提升議政大臣的地位。宗主王爺逐漸被邊緣化,與八宗兵馬被分派鎮(zhèn)守漠北各城。其中最大費連宗族被遣派至涼人的發(fā)祥之地,興京。
然而,因為大多數(shù)涼人都隸屬八宗之一,宗王又有貴族世家支持,涼國歷代皇帝仍需依靠八位宗王來籠絡(luò)人心。
因此,宗王雖被邊緣化和分散化,政治地位卻極為尊崇,而且若串聯(lián)起來,仍舊手握相當一部分兵馬。如果皇帝年幼,朝臣離心,架空皇權(quán)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就是費連宗王阿濟善敢在北院撒野的本錢。
阿濟善冷冷掃了一眼斛律昭,一甩赤狐皮裘大氅,落座在斛律昭下首的交椅里。
“我倒要問問你,中都漢化的風兒,是不是從你那什么錦綾院刮起來的?”
涼人祖上以騎射打獵為生,不農(nóng)耕,多著獸皮制成的光板皮袍或開衩長袍,資產(chǎn)也由族長從掠奪來的財物里按戶分配。十四歲的小皇帝在上京與文官們推行漢化,要鼓勵農(nóng)耕,著漢服,推行胡漢通婚、設(shè)立班祿、改革稅制。而漠北宗王們都是傳統(tǒng)涼人,對文化習俗態(tài)度保守,對農(nóng)耕、著漢服、用漢字等政策已有諸多不滿。更何況,胡漢通婚將壯大非八宗漢姓人口、設(shè)立班祿意味著宗王在漠北掠奪的財物要上交國庫、稅制改革則意味著宗王將失去向漠北百姓征稅的權(quán)利,將此權(quán)移交給朝廷。
每一樣,都直接或間接在削弱八宗的勢力。
故而,阿濟善千里迢迢,從興京跑到中都,來北院興師問罪。
斛律昭淡淡哼笑,漫不經(jīng)心撇著茶。
“漠北苦寒之地,消息倒靈通得很。”
阿濟善一拍桌子又站了起來,箭步前沖,附身逼視斛律昭。
“符貍!你他媽不知好歹的氐狗崽子!你答應(yīng)過我莫賀……絕不在中都推行漢俗!”
說著,雙手痙攣般一抽搐,似乎想揪住對方衣領(lǐng),卻不知怎的,又硬生生克制了下來。
斛律昭沒立刻搭話,薄唇邊的笑意收了幾分,狹長凌厲的眸上挑,譏諷的目光掃過阿濟善,似乎在瞅那個二十年前曾經(jīng)辱罵他,然后被他摁在地上揍到求饒的宗王小世子。
“小時候沒種兒的,長大了果然更廢物。”
在漠北金尊玉貴奉著的年輕宗王顯然也記起來了幼時所受的胯下之辱,臉漲得通紅,隨即又變得煞白,但畢竟不肯就此敗下陣來,細長的柳葉眼圓瞪,舉起一根顫抖的手指,對著斛律昭鼻尖兒。
“你……你等著,我們漠北宗王,早晚有一天揮師南下——”
斛律昭沒讓他說完,猛然拽住阿濟善的黑獺皮緣衣領(lǐng),向下一扯,直勾勾凝視對方近在咫尺的雙眼。
冷銳濃釅的眸忽彌戾色,語調(diào)沉緩,落嗓極輕,字字卻透著凜然殺意,薄唇繃成一條冷硬的線,說話時幾乎未動。
“孤侄兒的龍椅,你也配?”
見對方臉上惶駭之色,嘴角忽又噙起個好整以暇的笑意,眸中盡是譏諷,一把搡開了阿濟善。
‘啪’的一聲,黃花梨木幾上茶盞撞翻在地。
斛律昭頭也不回地負手立在門口,微瞇眼,掃視庭院西側(cè)的雪,目光卻似乎透過積雪的墻,在看院外什么更要緊的東西。
“你回去告訴漠北那幾個污糟貓王爺。再過三個月,莫說漢化——”,輕輕哼笑,轉(zhuǎn)頭瞟了眼堪堪踉蹌著站穩(wěn)的阿濟善。
“——就連咱們那位庸德公,都性命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