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克里斯蒂安親自給你端水喂藥,但之后并沒有去書房,而是在床邊坐下,沒頭沒腦地問了句話。
“他值得嗎?”
你疑惑地望著他。
他掀開你的被子和睡裙,微涼的指腹輕輕拂過那道青紫色的瘀傷,低垂的眸掃過你平坦的小腹,嗓音沙啞。
“寶貝……我本來舍不得你傷心……但現在想來……沒讓你看看我們的女兒,真是個錯誤。
“她都已經成型了,寶寶……小胳膊小腿,連一根根小肋骨都依稀可見……那么漂亮可愛的小姑娘……”
克里斯蒂安哽頓片刻,然后猛地抬頭望向你,眼里淚花閃爍。
“你難道一點都不心疼嗎,寶寶?為了那個男人……為了他,你竟然舍得殺死我們的孩子,殺死你自己的女兒,你……”
你起初確實有那么一瞬驚懼,但立刻就釋然了。你答應過阿列克謝不會去尋死,但既然被發現了,你也不怕死。
你冷笑,沒有打手語,用氣聲說出了這句話。
“你殺了那么多別人的孩子,憑什么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你連做一個人都不配,憑什么可以做一個父親?
“與其生下你的孩子,我寧可去死。”
被心愛的女孩兒這樣侮辱,傷透了男人的自尊。克里斯蒂安的手臂痙攣般地一抖,用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沒扇你一個耳光。恢復克制后,他猛地探身往前,冰涼的大掌緊緊扼住了你的咽喉,英俊的五官因憤怒而扭曲。
“你那么喜歡那些賤種,我明天就能送你去特雷布林卡。”
你在窒息中冷笑,沒再回話。
索爾仁尼琴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一個人,只有在他還未失去一切的時候,才在權力的控制范圍內。一旦被剝奪了一切,他就超出了權力的掌控,重新獲得了自由。
你,就是那個被剝奪了一切的人。
然而克里斯蒂安并沒有掐死你,也沒有把你送去特雷布林卡。他第二日拿了個小盒子到你面前,強硬地拉起你的右手,將盒子里較小的那枚戒指套在你的無名指上,然后將另一枚戴在了他自己手上。你瞅了你手上的戒指一眼,把它隨手扔在了窗臺上。鴿子蛋大小的鉆石當啷一聲磕在窗棱上,滾了幾滾,在臥室的墻壁上折射出七彩斑斕的光。
“我已經有丈夫了。”
說完,你就要轉身離開。男人倏然拽住你的胳膊,不顧你的掙扎抵擋,緊緊握住你的手,語氣惡狠狠的。
“老實點兒,別考驗我的耐心。下月回慕尼黑,婚禮在那里舉行。”
你怔住。德軍在東線節節敗退的消息,你也有所耳聞,但你沒想到,撤退發生的這樣快。想到這兒,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他替你抹去淚。婚戒拂過你的臉頰,比淚珠還要冰冷。
“你如果真的這么喜歡卡齊米日,我們以后還是可以回來的。”
你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哭,是因為戰爭就要結束,像他這樣的惡魔很快就要接受應有的處罰。
但是克里斯蒂安不知道你的心思。他見你沒再頂嘴,聲音柔和了幾分,長臂一勾,將你攬在懷里。
“我們也可以留在慕尼黑,也可以去柏林、蘇黎世、維也納……寶寶,只要你喜歡,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孩子我們以后還會有的,在我心里,你永遠排在第一位。”
被一個屠殺犯放在第一位,你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他把戒環重新套在你手上,輕輕揉撫鴉發,語調溫柔得能融化三尺寒冰。
“寶貝,你乖乖的,好好待在我身邊。我保證,我會讓你成為全天下最美的新娘,最幸福的女人。”
你沒再抵抗,心里甚至升起了一點兒希冀。即便代價是要嫁給克里斯蒂安,去了德國,你或許能親眼看見阿列克謝的大仇得報,看著那些惡魔被處以極刑。
然而,到了慕尼黑你才發現,你心里那點兒希冀終究是枉然的。馮·曼施坦因家族只手遮天,在同盟國親友眾多。戰爭結束后,克里斯蒂安非但沒被起訴,還被授予外交部要職,自由出入各國,連限制令都沒有。
如此惡貫滿盈之人,憑什么會是這樣的結局?
憤恨與惱怒過后,你很快就意識到,作為克里斯蒂安法律上的妻子,只要你耐心蟄伏,不怕沒有報仇的機會。不單是為了阿列克謝,也是為了那些孩子,以及所有那些無辜枉死的亡靈。
于是,你開始了自己的籌謀。
次年的冬天,你說你很想去滑雪,求克里斯蒂安帶你去瑞士。你鮮少主動對他說話,更別提是這么簡單的要求。克里斯蒂安二話沒說,第二天就帶你去了圣莫里茨。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時節,阿爾卑斯山脈上下銀裝素裹。玉山亙野,瓊林分道,好一片風景如畫。傍晚時分,你出了滑雪度假村,執意要去看落日。克里斯蒂安拗不過,又不想拂了你的興致,跟著你出了門。
圣莫里茨湖的北側有一處小丘,山林秀麗,人煙稀少,正是看落日的好去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