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她的存在。他在她腰間找到了那把她隨身攜帶的匕首掛套,皮套子里卻是空空如也,匕首連鞘都不見了。桑只來得及抱怨一句,“你家公主小姐偏要拿去玩兒……”,就又被一個個吻堵住了余下的話。她的曲線像他記憶里那樣圓潤柔美,一身凝脂如舊時滑嫩溫涼,一切都因熟悉而那么可親,卻又因久別分離而愈發神秘勾人,就連她那一聲難以壓抑的痛哼都像在勾引著他向前進發、攻城略地,一點點去收復失地、一樣樣再次烙印自己的徽記。
桑連聲嗚咽,塞盧斯在一個個吻中含糊地道著歉,動作卻絲毫不緩。桑覺得疼,但卻絲毫沒有抗拒的心思,只是緊緊抱住男人,偏著頭方便他在她口中采擷香津。多少次,她望著天邊的月亮想起他,憂心他是否在戰場上受傷了,是否在朝堂上遇到了麻煩,是否身邊有個知冷熱饑飽的貼心人,每想到這兒,心里又酸楚,又惦念女兒,即便當初是自己必須得走,心底里又難免埋怨丈夫。
如今他真的在自己身邊,女兒健健康康、活蹦亂跳,適才還纏著她講故事,理直氣壯地說“爹爹每晚上都要講故事的,我可算過,媽媽你一共欠我兩千一百九十二個故事”,那嬌蠻的模樣讓她哭笑不得,又擔憂艾莉亞有被溺愛寵壞的跡象——這些,勝過了世間所有的甜言蜜語,連同他因念著她的苦難而解放的那些人民、歸還的那些自由一起,沉甸甸地壓在桑的心頭,既讓她心里踏實,又讓她難過得想哭。
她的手撫摸在他脊背上。他這些年消瘦了不少。釋奴惹怒了多少權貴?抵御外敵耗費了多少心力?他又要一個人拉扯女兒。天知道這些年他受了多少罪……
于是,即便他執拗地吻著她,不肯放松的雙手近乎粗暴地動作、過于匆忙地占有,似乎要將她溶入他的骨血、靈魂中一樣,她都隨著他、依著他,溫柔暖融地包容著他的每一步,疼惜憐愛地輕撫他胸口多出的那些新舊傷疤。她知道,今晚所有的急躁、粗暴、蠻橫都是因為太多年、常常顯得了無盡頭的等候,都是因為無數個孤寂冰冷的漫漫長夜里,無數次的輾轉反側、耿耿難眠。
此時萬籟俱寂,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窗外一片漆黑,屋內紅燭光暖,像是道堅不可摧的屏障,抵住了外面一切的黑暗和險惡,容他們暫且躲在里面,互訴衷腸、再誓前盟。
他撐著頭側臥在她身邊,暗啞著聲音問道:“寶貝,這些年到底想過我沒有?”
那興師問罪語調聽來像是怨婦,從一個大男人口中說出,以至于有些好笑。但塞盧斯眼梢壓得很低,漆深的瞳沁著層薄光,湛藍的眸望來濕漉漉的,臉頰冷峻的線條也異乎尋常的柔軟,反倒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少年。
桑微微挪動,雙手攀上他的脖頸,眼里瀲滟著溫柔的笑意,道:“想啊,只要醒著,沒一刻不想的。”
他佯裝生氣,道:“那睡著了呢?睡著就不想了?”
桑不慣說情話,一下被問住了,轉著眼睛靈機一動,道:“嗯……想呀!我每天晚上夢見你好幾回,都不知道你因為什么事那么想我。”
按桑家鄉的說法,若張三晚上夢見李四,反倒是因為李四在思念張三。姑娘這么一說,反倒提醒了塞盧斯這許多年來那些枕冷衾寒、思念難捱的夜晚。他嘆了口氣,把她攬進懷里擁著,下巴留戀地摩挲她的發頂,幽幽道:“你當年為了天下的軍民離開我……我總怕你……你在意他們,到頭來……多過在意……”
那個“我”字終究沒說出口,桑卻聽得明白。她緩緩推開一點兒塞盧斯,支頤于枕,另一手溫存地撫摸他的鬢角。那里原本烏黑,但因多年的憂勞,已經早生出了幾許華絲。桑斟酌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塞盧斯,我們愛一個人,愛的總歸是他人格里的某些品質。你說是不是?”
她丈夫想了想,眼里漸漸浮出個笑,然后嗯了一聲,道:“確實。比如說吧,我愛你,因為你正直、聰慧、勇敢、堅強,我喜歡你沉思哲理的學者模樣,就像現在。這一點上,你從沒變過。”
桑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道:“那再比如,我愛你,因為你仁慈、包容、寬厚、善良——”,她一頓,眼里的笑淺了些,“——但塞盧斯,這些恰恰也是天下的軍民最需要的品質。我不能因為我自己對你的愛,而罔顧千千萬萬人對你更迫切的需要。如果我是那樣的一個人的話,你也不會愛我了,是不是?”
塞盧斯默了一瞬,垂下眼。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擁有這些品質了呢,桑?如果我變了呢?”
桑枕在塞盧斯肩頭,正好瞅見他左胸那處舊疤,就在心臟上方三寸的地方。那是一個承諾,是塞盧斯曾經對仁政、自由許下的承諾。屠龍者的故事她見過太多。她知道,至高無上的極權是會腐敗人心的,如果權力導致腐敗,那么絕對的權力就會導致絕對的腐敗。那一聲聲頂禮膜拜的“明君”“圣主”、那一首首歌功頌德的禮贊頌歌,億萬人的俯首帖耳、千萬遍的山呼萬歲……即便再謙遜的人,也難免會被之沖昏頭腦,難免真的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時間一久,也就難免會視旁人為螻蟻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