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她是周琦。”“我是周琦……”周琦循著盧僥杳平靜的語調重復了一遍。“我是周琦,爸。”可以稱呼他為爸吧?周琦確認般地望向盧僥杳,他也轉過頭來和她對視,眼底里盛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快要傾瀉出來。于是周琦握住了他的手,抿唇朝他安靜地點了點頭。兩人正跪坐在墓碑前。這是周琦第一次來,是盧僥杳第二次來。父親過世四年有余,他卻自安葬父親后便不敢再踏進這片墓園。甚至會刻意繞開這附近,末了還逃避似地去了美國。說他怯弱也好,說他絕情也好,他就是挪不動步子。過來能怎么樣呢?父親不會再說話了,不會再和藹地拍他的肩膀夸他學習努力了,不會再陪他促膝長談,不會再為他指明未來人生的方向了。盧僥杳覺得孤獨是慢性病,而他已經染上很久了。這么多年,他想念父親嗎?他不敢承認。想也不想。想多了會難受,不想了又在心里譴責自己。他很別扭。他在姑姑盧雁面前也從來不談父親。盧雁知道他還需要時間,就依著他。侄子不想聊的事,盧雁不會強迫他。可是,在周琦面前,盧僥杳總是在躁動。當他面對周琦的時候,心里會生出強烈的緊迫感。她還沒有見過我父親。她還沒有了解我的全部。我想讓她來,想讓她走進來,想讓她把我的一切都看個明白。他表達得少,做的也少,總是周琦興高采烈地迎向他。這偶爾會讓他煩躁。有時候夜深,他會偶然被噩夢驚醒。周琦在一旁睡得安穩,他長久地垂眸注視她,想的都是些有關他自己的事情。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卑劣也好。他就是固執地想要周琦知道。知道他其實很怯弱,絕情,自私,和卑劣。……盡管如此,他希望周琦選擇留下。所以前些天說好的,圣誕假期間兩人一起回國,在周家暫住,最后來探望盧僥杳的父親。這是盧僥杳好不容易才提出來的,周琦很認真很認真地答應了。然后她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她們之間經常有這樣只是凝望彼此,聆聽彼此呼吸聲的時刻,這次周琦內心也在不斷晃動。在周家徹夜和他一起翻看照片的時候,周琦就想問了。——盧僥杳,能不能讓我見見你的父親呢。但是她沒有問出口,她覺得這應該是留給盧僥杳自己開口的事。所以現在,她其實心底有很強烈的真實感。靜默的墓碑就立在兩人面前,盧僥杳父親所在的地方不太有人來叩擾,所以她們一起打掃了很久雜草和垃圾,最后把小簇鮮艷的花輕輕安置在墳前,才坐下來和他說一會話。盧僥杳只想好了今天要向父親介紹周琦,讓父親知道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周琦跟著他喊了一聲爸,讓他不合時宜地雀躍了一瞬,然后。然后……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掃墓,所以講完自己的近況后便陷入了沉默。和周琦待在一起的時候這種安靜的時刻總是流淌著舒適的寧靜,但他是不是應該幫周琦也說一些話?半晌,他朝身旁一直捏著他手心的周琦老實地承認:“我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什么。”周琦小小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表情讓人擔憂,手心傳來的溫度又讓她心安。她只好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共享此時的寂寞和迷茫,或許很重要。盧僥杳的手心都出汗了,但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怕周琦厭煩就掙脫,周琦也完全沒有松開他的手的念頭。在墓碑前緊緊相握的手,無措的緘默,留給彼此平復的時刻,都很重要。盧僥杳覺得孤獨是慢性病,從來不奢望能有任何一個人或是什么神藥將他至今為止的短暫人生積累下來的空虛給填滿。可周琦此刻的存在卻沉甸甸地把他心底翻滾的情緒壓得嚴實,難以言喻的暖流將他溫柔地包裹住了,所有的寂寞在一點點消融,頃刻間便要消失殆盡。他想,從今往后,他一個人也有勇氣來見父親了。不為什么,不需要說什么,只是過來,就足夠了。這種時候也許語言已經無法承受更深刻的表達,所以她們只是一再用眼神描摹面前靜靜佇立的石碑。冷風穿過,唯有彼此交握的手還留有溫度。————不知道在寫些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