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岷死狀慘烈,殺陣亦叫他魂飛魄散,今后無法再入輪回,趙清絃捂著胸口蹲下撥開趙岷的斷掌,自手臂捋下代表家主憑證的手釧,總算是為父母報了仇。糾纏十年的恩仇似夏日暴雨般洶涌,鳴聲極大,雨也下得極大,甚至這場雨還是趙清絃親手招來,刻意引至空曠之處,逼使人們擠身在唯一的大樹下躲避,最后召來一道雷電,劈到他們身上。初時烏云在天邊蘊釀許久,一場急雨灑落,猝不及防就放晴了。所謂報仇也不過如此,簡單得叫人感受不到任何實意,換來一陣空虛。當用以支撐前行的理由慢慢減少,人的步伐似乎也會慢慢緩下,趙清絃頓在原地,朝劉宅的方向看去,正巧有法力開始流動,確認過是周翊明已順利啟陣,復收回視線。澄流將會在陣法中沉睡至服下解藥,蠱蟲離開肉體便會立刻被法陣碾碎,今生將不再受蠱術所束縛。若澄流志愿未改,尚與少時一般想當上家主,手釧的歸處不言自明;若這位置過于沉重,他亦早和周子悠說好怎么利用手釧回復身份。趙清絃抬腳往城北趕去,外傷不至于取他性命,可橫在心胸的扇骨難免有礙,叫他呼吸不順,漸漸有些暈乎。他不知國師一伙對暝煙記理解得多透徹,可沐殖庭既選擇犯險將疏通經脈與催谷內力的秘術相融,想必是遭了趙岷蒙騙。便是受人傳功,也常有身體無法載下過盛的內功致使七孔流血,走火入魔更甚破體而亡的情況,經脈乃內力流轉之處,要疏通又談何容易?趙清絃并不喜歡澄流用術,可無奈的是身為趙家人終歸是要懂的,何況跟在他身邊難免有不得不用的時候,與其沒有方向地學,倒不如挑幾個實用的教會他,好在與人對峙有更多的手段。既護不住澄流,他總得守住沐攸寧。她修練的內功屬陰,不但在施行詭術時得心應手,咒術落在她體內更有如虎添翼之勢,若非這原因,憑他那虛弱的身體又怎能在雷娜島上維持隱行咒多日。暝煙記也好,孤山咒也罷,術法之詭秘終非常人能馭,饒是如此,這種東西仍叫無數人趨之若鶩,為之喪命,更甚加害于能用術法之人,試圖逼使對方相助達成私欲。懷璧其罪。是什么時候起,使用術法的人就成了邪道?明明是他們哭著求著術者替自己延壽,替家人奪來生機。折了別人的壽元確是見不得光,所以便要恩將仇報,冠上罪名,叫術者無法再為之自豪,生生世世如奴役活在底層被壓榨?趙清絃邊走邊想,沾滿鮮血的咒法,能叫這烏云密布的天現出潔凈的白色嗎?他斂起縮地訣駐足在山腰,氣尚未緩順,下一瞬,符飛雪降,飄落如雨。那樣明亮的素白漸漸掛在云城每個角落,遍地黃沙逐漸褪色,蒙上亮眼的銀白,山間枯竭的林木亦然。纏斗于北郊的人們被天降異象引去注意,沐蝶飛一腳踩在沐殖庭后背將人制伏,徐徐收勢,隨人群抬首望天,欲要得到一個解答。當真是那套絕妙的刀法感動上蒼?抑或如不久前的流言所提,乃是大禍將降之兆?如今武林盟主已倒,擾攘朝野的恒陽教分崩離析,曾經為首的邪教內閧不已,整個西殷混亂不堪,還有什么禍害比這更糟糕呢?有的。那位行蹤飄忽、殺人不眨眼的咒禁師,似乎還在故弄玄虛。眾說紛紜,獨沐攸寧極輕地說了句:“他來接我了。”雨雪雰雰。少年踏雪而來。***沐殖庭身受拑制,眼看沐攸寧望天發呆,無人助他逃脫,只好改以言語刺激沐蝶飛:“師叔不恨我嗎?為何還屢次留手?”迎來的卻是沐蝶飛滿腔怒意,她緊抱著骨灰,用力在他背心碾踩幾下:“別逼我殺了你!”沐殖庭痛得倒吸一口氣,眸光微沉,若非董倬行的背叛,他怎會落得如此下場?恒陽教近半都是國師的人,沐殖庭根本沒費多少心思在其中,五年來不過借恒陽教的名義一步步削弱沐瑤宮的實力,被趙清絃搗毀后更是決斷舍去,自國師的控制下抽身出來,好與之平起平坐。他原想借趙清絃的手除去國師,這兩人纏斗許久,縱無法輕易猜出誰勝誰負,然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便是趙清絃贏了,他也不信對方能毫發未損。
沐殖庭穩住心神,而今唯盼魅音未失,待沐攸寧回神攜他逃離此地,只要今后愿與他相依,他亦愿為之放棄復仇。他費力朝她看去,被沐攸寧安靜的背影所觸動,心底涌現的卻非平和,而是叫他焦慮的無措,沐殖庭囁嚅數回,竟不敢輕易喚她。除非對方早有防備,魅音絕無出錯的可能,沐攸寧與他多年情誼,甚至愿拋下趙清絃前來尋他,怎會對他生出戒心?如今的沐殖庭不得不這樣說服自己,用笑掩飾不安,試圖拖延時間:“師叔出手可要快些,否則待國師到來便再無機會。”沐蝶飛果真有所動搖,才剛聚氣在掌便被誰人的聲音打斷,篤定又認真。“國師死了。”沐攸寧這話說得突然,她不再去看天邊飄下的素雪,正抱手俯視沐殖庭。不知自何時起,那雙桃花眸又溢滿亮色,變得水靈,仿似從未受制于誰,一切不過是她慣來的手段,先抑后揚,在對方戒心全失之際倏地出擊,直中靶心。沐殖庭聞言一頓,笑意陡然滯在臉上,循聲望去,艱難問:“……你、如何得知?”“師叔熟知魅音,她出手也無法弭除的原因……”沐攸寧對沐蝶飛抿唇一笑,繼問道:“師兄不妨猜猜?”沐殖庭眉心一跳:“你在忌憚國師。”“師兄知我。”沐攸寧滿意地摸向腕間紅繩,道:“本不必如此迂回曲折,可沒辦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