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榮只笑道,“我雖然愛畫,不過一怡情頑意兒罷了。能夠的,伸一伸手無妨,不能夠的,你自去了,日后也莫要怨恨,就是相識一場了。”李宛淑涕泗橫流,磕得額頭紅腫,比之愈發狼狽可憐。善榮將眉一皺,把頭一回,反倒不若方才張心。無功不受祿。李宛淑忽然出現,投了她的眉眼高低,一言一行無不熨帖心意,善榮不是傻子,早料有此一節,當下亦不如何,只笑道,“我雖然愛畫,不過一怡情頑意兒罷了。能夠的,伸一伸手無妨,不能夠的,你自去了,日后也莫要怨恨,就是相識一場了。”她身無長物,所依仗者,唯有一雙同胞兄姊,實是沒那本事擅自主張的。李宛淑不知疼似的再叁重重跪磕,滾了一臉的淚,慘笑道,“骨肉至親尚且沒人心冷眼袖手。我本就懷了別意與袁姐姐相交,袁姐姐幫是情誼,不幫是道理,哪里敢心生怨懟?不過掙命罷了。”善榮靜看她片刻,向紗窗外輕喚,“魏爺。”魏蘭山忙再次下馬,趨至跟前,“小姐有什么話?”善榮央告他將車避去僻靜處稍作停留,遂對李宛淑頜首道,“說吧。”谷雨過后,戶部右侍郎李家嫁去太原樂平王府的大小姐倏爾遣了男女車輛來京接胞妹李宛淑往王府小聚。李宛淑滿心歡喜,興興的去了,豈料一別五年,溫柔端麗的長姊瘦若枯柴,形容如槁木死灰一般。姊妹久別相見,李宛慎也無過多闊敘,開了箱柜,房地契紙官府記錄在冊的不能,其余自己一切貴重家私盡數打點了包袱命妹妹帶去。李宛淑急得兩眼直豎,淌淚不肯,萬般苦苦哀求之下,李宛慎才屏退下人,將禍端道出,末了,挽了她的手含淚道,“權作替我收著,平安避過以后送回來就是了。”哪里還有以后呢?巫蠱之獄牽連深廣,禍及全家,與其查抄了去,不如給妹妹添妝。姊妹二個父母親緣淺薄,自己一旦去了,妹妹孤苦無依,些許銀錢也是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李宛慎說起夫君樂平王來不喜不怒,微露一絲不屑,“一個是他姨表妹,青梅竹馬,生下長男長女早早封了夫人;一個是自小身邊兒伏侍的愛婢,收了房夜夜專寵,連生叁女,只待誕下子嗣,也立即請封誥命。王爺親娘家世不顯,蔡氏乃商家之女,薛氏索性是奴籍。王爺寵愛他們,卻以二女出身卑薄,行為淺陋有失寬大舒徐,不堪為繼室,先頭那位薨了沒多少日子,就去了咱們家下聘。我來了呢,又處處防備,唯恐生出嫡子,奪了他與心愛之人孩子的樂平長子之位。入府五年,未曾一晚宿在正房,我這郡王妃不過幌子罷了。”李宛淑越聽越悲,恨聲道,“哪來這樣心狠無情的混賬東西,全無大丈夫擔當識見,一點子上不得高臺盤的手段都用在后宅婦人身上。”李宛慎撫著氣的發抖的妹妹,譏誚一笑,“已是遇見了這樣沒人心之人,可怎么樣呢。也是我的命不好,應有此一劫。”李宛淑跪在地上,仰頸看向善榮,眼眸通紅,混著淚似在泣血,“姐姐說她認命,她這樣好的一個人,我不信偏就這樣不好的命!”
返回神京家里,李宛淑將事件始末回明了父親,求他一個主意。豈料李鯨謙唬得圓睜兩眼,面如土色,滿口只說,“‘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嫁到人家去,就與娘家不相干,也只好看她自己的命運。”并禁止李宛淑與太原書信交通信息,又吩咐盧氏嚴加看管,不許李宛淑私自外出,也不許與她去世親娘母家過從甚密。而且李宛淑親娘舅家里早蕭疏了,兩家尊長大人皆不能倚仗。教李宛淑畫畫的老師離去前將在宮廷畫院供職的師弟薦與她,以問畫藝精進之便。工匠本屬工部管轄,另有部分軍匠人士供奉內庭隸于相關衛所。李宛淑師叔正是軍籍出身,被授予錦衣衛軍職“食祿不蒞政”。李宛淑記起師叔曾私下告知,錦衣衛掌印后軍左都督袁宗廷行二的胞妹極愛黃筌畫作,袁大都尉大肆搜羅真跡,更有臨摹精湛者因技藝幸進,封為營繕所丞,誥承帝旨意任從四品錦衣鎮撫帶俸軍官。李宛淑籍由崇慶公主筵宴獻藝袁善榮,亦是無可奈何之舉,欲為其姐謀一條活路,提起此節再次羞愧俯伏,“我接近袁姑娘別有所圖,小人行徑也。”善榮不以為忤,命人扶起,“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你我。”京墨和槐米一旁聽了不免替樂平郡王妃傷心抹淚,都唏噓道,“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冷硬,令人畏怖。”又感嘆女孩兒不易,嫁人像投胎,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沒法兒。李宛淑悲憤難抑,切齒道,“熬死了上一個,又弄了我姐姐去填這無底的冤洞,不過欺我姊妹從小兒沒了娘,沒個舅家仗持。如今的太太稟性愚犟,一味婪取財貨,克嗇銀錢,待前頭孩子不過面情塞責而已。我們那個爹,自從娶了新夫人,生了兒子,像是得了活龍,有也與沒有的一樣,饒知道是個火坑,為著幾千兩聘定銀子和王妃娘娘的虛名,便將姐姐胡亂許了去。那個府里頭,女人爭寵,爭襲爵,這個設計弄沒了那個的兒子,那個又使厭魅咒死了這個和肚子里已成形的男胎,狗咬狗一般的陰毒愚愎,卻平白禍害了我姐姐。”她憋著一肚子悶氣,無處可泄,念及親姊此刻身陷錦衣衛大獄,尚不知是好是歹,是活是死,不由放聲大哭起來。善榮想她平日舉止從容有度,談吐溫婉細致,可知如今確系逼至絕境。事體重大,善榮雖然憐憫李家姊妹二人,不便只聽片面之詞,更不敢作主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