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帳篷布,吹拂過輕柔帶著干凈草腥味道的風,看遍了單調的黃沙,兀然撞進眼里的碧色讓我久違地愣住了。
同樣使我愣住的,還有眼前怪異的一幕。
身著藏青長袍,看起來失魂落魄的青年,正抓著駱駝身上的韁繩,不斷用額頭撞擊駱駝的駝峰,駱駝被撞得站不穩,連連碎步后退,看起來好不可憐。
我一時之間竟拿不定主意,是上前打擾他,還是悄悄回到帳篷里,當做什么都沒看見。
很快,青年與我的目光相遇,他呆若木雞地停在原地,那駱駝眼尖地抓緊時機,趕緊兩步從他身邊跑開了。
場面陷入一種古怪的膠著,我保持著半拉開帳篷布的姿勢僵硬杵在門口,他微微張著嘴,一臉癡相,與我遙遙對望。
莫非……救下我的此人,其實是個癡傻的呆子?
終于,他動了,他夢游一般朝外面走去,走到帳篷后面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悄悄放下帳篷布,惴惴不安地走到帳篷內的矮榻上坐下。
半晌,帳篷布拉起,青年端著一個木碗走進來,他先是用帕子包著把手把爐子上煮著的肉湯提到旁邊的石板上擱著,舀出里面的羊肉放在一個大盤子里,再走向我,將木碗遞給我。
“???”
他說話了,聲音很干凈清越,與他具有侵略性的外表不太相符,他說的什么我聽不懂,應該是他們自己的語言。
雖然言語不通,但我猜左不過是叫我吃掉這碗里的東西的意思,于是雙手伸過去小心接那只碗,這個動作不知怎么惹得面前人發笑,我不解抬頭,對上他彎彎的細長眼眸。
他臉上掛著水珠,耳鬢兩側的卷發也濕漉漉的,大抵是去洗了臉,這一洗洗掉他臉上的癡傻與郁色,整個人亮堂起來。
啊……現在的他看上去就是個很正常的人了,我呆呆的想。
他期待地看著我。
我捧著碗,聞聞碗中似乎是奶的白色液體,沒聞見什么異味,才慢慢喝下去。甫一入口,我雙眼發光,立馬咕嚕咕嚕地喝了個干凈,這奶甚是細膩滑口,帶著酸甜滋味,比平日里喝的奶稠一些,也不知是怎么做的,我從未吃過這種奶制品。
特別味美,撫慰了空蕩蕩的胃囊,我幾乎想厚著臉皮敲碗問能不能再給我一點。
未等我糾結該如何表明我還想再來一碗,青年便伸手從我懷里將木碗撈了過去。他走出帳篷外,很快又返回,順道把旁邊矮桌上那碟白乎乎看著極為可人的小餅端來,和盛滿酸甜奶制品的木碗一道遞給我。
簡直像能看穿我心思似的。
“謝謝你。”我道謝,接過他的好意,一口奶一口餅子默默吃。
青年轉頭去把方才盛這羊肉的盤子端來,走到我面前蹲下來,把盤子遞給我,眼神閃閃發光。
我很難回避他那滿是期待,把熱情好客幾個字寫在臉上的模樣,嘴里那句這羊肉味道太膻我吃不下怎么都說不出來,何況我說了他大概也聽不懂。
秉著不想掃他興的想法,我艱難地抓起羊肉,往嘴里送,羊膻味幾乎沒把我惡心到干嘔,比之前在大漠里吃的生肉還要惡心,那生肉只是腥,而入口這羊肉,不僅腥,還膻得可怕。
我原本想做做樣子,吃一口后露出夸贊感激的表情,但是沒法,演不下去,真要吐了。
絕對不可以弄臟別人家里。
驚人的毅力支撐我捂著嘴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帳篷外,跪在地上狂吐,身后有人追過來,然后跟著我蹲下慢慢拍我的背。
我剛醒來不久,又這般折騰了一番,胃里吃下的那點東西很快便吐光了,接著不斷往外吐酸水,難受得厲害。虛弱地轉頭,對上這異族青年關切的目光,他在說著什么,我聽不懂,不過能看明白他眼底的愧疚。
不,怎么能是你愧疚呢。
我鼻子酸了,冒上些許淚花,“對不起啊,我浪費了你的食物,我,我會賠償你的,我會幫你做事賠償你的。”
越說越難過,我恨自己總是壞事,也總是辜負他人好意。
青年手忙腳亂地伸出自己的袖子為我擦眼淚,他返回帳篷倒了些水出來遞給我,我抽抽噎噎地接過漱口,漱去嘴里的異味。隨后他扶著我回到帳篷里,讓我在矮桌旁的軟墊上坐下,把剛才那碗奶制品與小餅放到我面前,最后端著裝著羊肉的盤子以及那鍋羊肉湯走到帳篷外面去了。
少了那些味道,屋子一時舒適很多。
我因為剛才的失態有點不敢再吃桌上的食物,直到青年再度走進來,我都保持著一動不動默默低頭的樣子。
他坐到我旁邊,伸手揉揉我的頭,把木碗與碟子推得近些。
“??”
他拿起一個餅遞給我,在手上晃了晃,輕輕地提高音調“啊”了一聲,我有些難為情,因為這情形就像哄著不愛吃飯的小孩吃飯一樣,于是我抬手接過餅子,一點點在嘴里磨。
他耐著性子,也不催我,只是笑瞇瞇地看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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