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謬很不高興。
他有嚴重的起床氣,一旦入睡,任何非自然狀況導致的清醒都會令他心情差勁,看整個世界都分外不爽。
更何況,他今日本就是不想醒著才睡覺的。
揮開腰上那案把他砸醒的矮桌,孟言謬揭掉糊在臉上的宣紙,從草地上坐了起來。然后,他毫不意外地在自己的衣袍上看到了整硯濕淋淋的惡心墨汁。
于是,下一秒,他把還扣在身上的“兇器”丟了出去,完全沒考慮那是千金難求一方的澄河硯。
硯臺“咚”地一聲墜地哀鳴,和不遠處的石質溪岸來了場噪音不小的親密接觸。
——卻不能令他面前這兩個旁若無人抱在一處的禍首,產生哪怕一絲一毫擾人清夢的悔愧。
孟言謬更不爽了。
天底下能湊夠耳聾眼瞎又不會說話這叁樣殘缺之癥的人真是少見。
“我說,兩位——”
漫天被掀到空中紛亂打旋的宣紙里,孟言謬沒有骨頭似的撐手坐著,一雙綠眸斜乜向那兩人,抱怨道:“這里還有一個受害者活著。”
個頭稍矮些的瘦削女人忙回頭看他,她臉上,那抹和同伴聊天時揚起的笑容甚至來不及收回去。
于是,一個從頭到腳亂糟糟的、神情快樂而明亮的姑娘出現在孟言謬的眼睛里。
她軟乎乎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松垮垮的外袍也破了好幾道口子。若是平日,打量一眼對方這副外表,孟言謬就能立刻意識到她身上發生了怎樣的不幸故事。但是,破天荒的,孟言謬只是注視她。
剛從草坡上滾下來、劫后余生的一個人,是雨后將謝的海棠花,一樣的孱弱美麗,可她卻毫無陰霾的,朝自己露出了最最真摯而自在快樂的笑容,那么富有生氣。
海棠花的目光直喇喇迎著他的眼睛,熾熱而癡迷,卻并不令人反感,于是一息過去,他們仍這樣相互凝望。
“你笑起來很好看。”
片刻之后,孟言謬說。
“欸?謝謝。”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很不高興的男人會說出這種話,林湘睜大了眼睛,緊接著脫口而出同樣直白的贊美:“你的眼睛也很好看!這種綠色特別特別美麗,很配你的頭發。”
“我知道。”
男人笑起來,色若白瓷的指節輕快地撥弄了幾下自身蜷曲的黑發,那雙美麗的綠眼睛微微瞇起,表現出一種不加掩飾的愉悅和自得。
顯然,他很喜歡被人夸獎。
“孟言謬,言者多謬。”他突然自我介紹,然后問:“你叫什么?”
“林湘,雙木林,水相湘。”花了兩秒鐘思考他的名字到底是哪個“言”和“謬”字,林湘糾結一會兒,還是提醒他那件有點尷尬的事:“那個,你臉上蹭到了墨汁,頭發上應該也有。”
抬手玩頭發的時候,他指腹上未干的墨水順勢染在了頰邊,一道墨痕橫在白皙的皮膚上,瞧著分外打眼。
“我知道。”孟言謬滿不在乎地又重復道,攤開手展示自己手指和衣衫上團團黑乎乎的墨印,他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向那案矮桌,“喏——都是你的錯。”
草地上的毛筆、鎮紙、側翻的桌案、灑了他一身的墨汁和遍地飄飛的宣紙無聲昭示著方才發生的慘劇。
——他們滾下來的時候撞翻了孟言謬的桌子。
自身沒有一丁點兒撞到硬物的回憶,于是第一時間,連道歉也顧不上,林湘忙問元宵,“是你撞到桌子了對不對?疼不疼?”
元宵搖頭,表情卻不像沒事的樣子,眉眼悶悶不樂地耷拉著。
林湘更緊張了。
元宵那么能忍耐,被砂鍋燙到都不動聲色,這會兒肯定是疼得厲害了,才會表現在了臉上。
“撞到了哪里?肩膀嗎?還是后背?撞到了脊椎骨是不是?這不是小事情,你千萬要和我說——”
越說越擔憂,生怕元宵撞到了要緊處,林湘恨不得直接上手。
“顯然,他不高興你看我。”
盤起腿坐著,毫無顧忌地戳破旁人隱秘的小心思,孟言謬隨手解了腰帶,用一把小刀去割自己被墨弄臟的衣擺,他討厭這股墨臭味。林湘剛聽到他隨口拋出的爆炸性新聞,不甚相信地瞥上一眼,就被他在人前寬(外)衣解帶的舉動驚得眼皮抽搐。
穿越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有男人不好好穿衣服。
雖然不覺得有什么,她還是不再看了,轉開視線望向元宵。他垂著腦袋,一副被人說中心思的忸怩模樣,整張臉完全紅了。
……
林湘不知道自己該看哪里了。
元宵是真的喜歡她啊,林湘第一次有這種實感。
萬幸,林淮她們總算趕到了,把她從這種不知該說什么的尷尬中解救了出來。
“請問,閣下是誰?”從草坡上叁兩步跳下來,馮文瑜的手指搭在了腰間懸帶的寶刀上,林湘一直以為那是裝飾品來著。
“落嵐山是皇家御用的私地,不知公子是哪位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