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短衫、在這世界顯得過分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英秀的眉眼下,是一道醒目的、來歷成謎的傷痕。林湘并不懷疑元宵是說謊話。這些天朝夕共處,元宵秉性如何,天知、地知、她也知道。但林沅不可能隨隨便便指派一個人來跟蹤她,那人手腳一定小心極了,元宵怎么會知道呢?又為什么直到對方走了才和自己說?林湘完全想不通。望著他右眼下方那條擦過鼻梁的疤痕,許許多多的疑問一時梗塞在心,饒是落水以來林湘從不和人深聊與林沅有關的事,這會也不免問出了聲。[我很會找獵物]元宵在紙上解釋:[那天應招長工,他在樓上,那里]。他舉起一根指頭給林湘指認方位,等她順著看清了,才又寫:[我做幫工,東家說二樓不用,再去聽,安靜靜,他不在樓上了。第二天進屋,他遠遠看我,躲起來了][東家在,他在。東家不在,他就不見了]所以元宵知道,那人是在跟著她。第二天……是裝風鈴那日嗎?掀簾進來時,元宵的臉色的確冷冷的,還很明顯分了心,差點兒和她迎面撞上。打那時起,元宵就知道有人在跟著她,卻直到今天才和她說起。……怎么想,這種事都該第一時間讓她知道吧。“之前是有人不讓你說嗎?”林湘很懷疑背后是不是有誰的“大棋”,比起元宵這種爛好人有一天突然學會明哲遠害“獨善其身”了,還是他被誰忽悠了更靠譜點。不料,元宵竟搖了頭,表示這中間并沒有外人干涉。他看著林湘,林湘也看著他,兩相對視著,困惑的情緒在兩人之間蔓延。手都抬起了要向她比手勢,元宵才意識過來他拿著紙筆,便就著手心在紙上寫字,實在好奇,沒等他寫完,林湘湊近去看,第一句話便讓她忍不住嘴角抽搐。[他不想被知道,也要說嗎]那不然呢。[他只是跟著,對東家不兇。有天東家在家病了,我熬姜湯,灶臺邊有一點被削掉的姜皮,是他]林湘猛地摁住他手中搖動的筆桿:“行了別寫——我知道了。”元宵只來過她家里一次,是她從集秀班里回來病了。自己那點兒破事要多少人知道啊,林湘老大不自在。放開自己不禮貌亂握的手,她決定不和他糾結說不說的事情了。元宵對人情總半通不通的,他說會打獵,難不成是山里長大的嗎。嘆了口氣,林湘教他:“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再發現有人你也只當不知道,只是下次如果別人碰上同樣的事,不管跟他的人好不好、兇不兇,最好都要盡快告訴他的。我是說,在你自己能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元宵?聽到了嗎?”別老發呆呀——東家的呼喚下,收回飛向對方白生生指掌的視線,元宵乖順點頭。他敏銳地意識到,東家不喜歡那個人,也不想談起他。可是,對方身上曾經有藥草的味道——他受了傷。如今離開了,會去哪里呢?注視著東家遠去的背影,元宵澄凈的眼瞳里覆上一層淺淺的擔心。下了騾車,林湘如常走進集秀班,沒有表露一絲一毫知道被人監視著的跡象。仲夕節那天,林沅有大麻煩,正是用人的關節,因此對手下進行人事調動再正常不過。那個人走了,就沒旁人去接替他的工作嗎?會的。充其量,新人能耐差一些罷了。元宵沒說現在有其他人跟著她,所以,對方不會跟她去書店了嗎?聽著面前咿咿呀呀的曲兒詞,林湘適時鼓掌,心里卻一陣陣地厭煩惡心。她討厭這些事情,也討厭會算計著這些事的自己。可不論人期待還是厭煩,時間從不停下它的腳步。——仲夕節到了。早晨,林湘背了個大背簍去書店,背簍里裝了送柳大夫的畫和其他一點兒東西,她請了師傅裝裱給畫上了軸頭,叁十卷畫這樣放在一起,實在是不輕的分量。哪怕是節日藥鋪也開著門,在門前和柳大夫認真真打聲招呼,進了書店,林湘直奔沒人的后屋,悄悄把畫以外的兩樣東西拿了出來。輕飄飄的契書無甚分量,她迭好揣進袖子里,然后從皮鞘里抽出一把冰冷冷光亮亮的短刀。鋒刃似雪,映出她烏暗的眼睛。林沅受封穆城王的時候,旁人送給她很多東西,林湘基本都給了別人,只有一樣東西她送到了她心里,那是兩把短刀。其中一把她給了元宵作防身用,另一把……是為今天留的。匆匆合上刀鞘,她暫時把刀放了回去。“要我拿給柳大夫?”尋書睜大了眼,拼命擺手拒絕,“我不行的,送禮要自己給才合適——”“說了是明天,沒叫你今天送啊。”林湘當然知道仲夕節送禮不好,算半個情人節的,但第二天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這種事她無人可以請托,便拉著尋書的手軟語央求:“好尋書,人美心善的好尋書——你幫幫我嘛。”林湘姐總沒個大人樣,尋書被她夸得臉漲紅了,實在耐不住她這樣磨,只好松了口。“你最好了!”林湘一下子抱住面前的姑娘,“真的,尋書,天底下你最最好了。”所以她留了東西給她。
“這樣不成體統……”尋書扒拉了她一下,臉更紅了,好一會兒,才把手也輕輕搭在了她的背上。林湘姐第一次抱她欸。兩個姑娘親密密抱作了一團。遠遠地,元宵靠墻而立看著,目光凝在那個身量清瘦的人影兒身上,看她擁抱時并不帶笑的憂郁眉眼。中午吃了飯,林湘用心整理好衣裝準備動身。告訴尋書的時候,她正端著木盆要出去。元宵今日一點兒不肯出門去,喚他不動,尋書說她自己去水井邊洗碗。應一聲叮囑林湘不要在集秀班待那么晚,尋書就掀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