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扇窄窗的小房間入夜時黑漆漆的,兩個年幼的弟弟剛安生下來進(jìn)入夢鄉(xiāng),發(fā)出小小的、無憂無慮的打鼾聲,睡在最外頭的徐語卻沒半點兒困意。屋外蟲鳴聲止不住的響,他聽得心煩,索性翻了個身。這屋子白日就不透光,等到了夜里,若不點燈,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黑燈瞎火里眼睛不好使,鼻子卻靈敏極了,床炕間薄薄一層汗味兒被靜夜放大了好幾倍,一直糾纏著他,這讓徐語更睡不著覺了。不睡便不睡吧。心中積壓的煩心事太多,徐語決定出門走走。他側(cè)著耳朵耐心聽了一會兒,兩個弟弟的鼾聲平和,很有規(guī)律地高低起伏著,應(yīng)該睡得很沉。于是他放下了心,悄悄穿上鞋子、搭好外衣,躡手躡腳推門出去了。八月的夜風(fēng)舒適地涼。出了自家居住的側(cè)屋,徐語張目四望,月初的夜晚只有星星點亮天際,四下黑黢黢的,他的目光習(xí)慣性地瞟一眼正屋,果然,熟悉的房間沒一絲亮光。這個時辰,阿茗早就該睡了。他悵然地想。像阿茗這般每日天不亮便要早早起床的,哪里能如他一般呢?徐語嘆了口氣。這個不大的四合院是辛家祖上傳下來的,等傳到辛茗母親這一輩時,除了面南而建的幾間正屋,兩邊的側(cè)屋早已賣了出去,幾戶人家共同在這四合院里住著。徐語和辛茗年紀(jì)相近,又比鄰而居、自小在一個院子長大,關(guān)系親如兄弟一般。辛茗為人雖一身死磕南墻的倔勁兒,但自小操持家事,為人有主見極了,反倒是比他大半歲的徐語時常依賴著他。對徐語而言,生活中沒什么事情是不能對阿茗講的,正如同現(xiàn)在,他迫切地希望能向阿茗傾吐他的心情。勉強(qiáng)笑笑,徐語走到對方的房間外,從堆放一地的雜物里熟門熟路找出自己的盒子,抱著它緩緩地、一個人坐在了檐下的臺階上。木盒很輕,盒表刻有精美的花型紋飾,貴重極了,瞧著那樣用心。阿茗將這個禮盒交給他的瞬間,徐語一霎笑顏如花,心間一時轉(zhuǎn)過許多對盒里物件的猜想,釵環(huán)首飾、玉器金石,他知曉內(nèi)里是定情信物的可能性極低,因為林湘姐并不心悅于他,卻仍止不住這樣的念想。沉甸甸的禮盒內(nèi)是一滿盒外形誘人的糕點。這是合芳齋的糕點。不忍見他失魂落魄的神情,阿茗解釋說,糕點是她特意買給你的,和送給旁人的禮物都不一樣。不一樣又如何呢。她只送自己這些孩子氣的禮物,避開半點牽扯旖旎情思的機(jī)會。徐語抱緊懷里的木盒。夏日的食物最不易存放,連久存下來做個念想都不成,盒子慢慢輕下去,只剩下一點殘渣,然后,連香甜的氣味也慢慢散了,空落落輕盈盈,就像她不笑時給人的感覺一樣,捉不住、摸不著的空。他真沒用,又在想這些事情。抱著空盒的手放下,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徐語發(fā)了會呆,接著仰起頭,望向了天上。蛾眉似的月牙在天際呈現(xiàn)一種黯淡的黃,襯得星子們閃閃發(fā)亮,密密地綴在深藍(lán)色的天幕上,看著漂亮極了。今晚的星星這樣好看,她還在畫月亮嗎?最近吃早食時林湘姐總帶著一卷畫紙,每次問,她都說她是在畫月亮。腦中剛冒出這個念頭,徐語就懊惱地抿了下嘴唇——說好了不去想她的。可是,現(xiàn)在不想她,往后還有多少時間,他能堂堂正正的去想這個人呢?眼睫打顫,眸子里蓄著一湖淚光,徐語伸出食指,顫巍巍沿著月牙的軌跡,在半空中彎彎一畫。林湘姐很會畫畫,徐語見她展開過其中畫好的一幅,紙上是院落、高墻、樹影,還有最顯眼的月亮。她畫得活靈活現(xiàn),和人眼睛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每個晚上、任何地方都能看到的尋常景象,在她的畫里卻美好極了。徐語從沒注意過,原來那些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也能美麗得如同仙境。提起畫,林湘姐難得的健談,眉眼間柔和帶笑,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可是他聽不懂她說的話、找不出合適的語句去附和她,也一輩子都畫不出那么美麗的月亮。落難的女郎即便窘迫,眼中看到的也是與他截然不同的風(fēng)景。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小語。”辛茗在身后輕聲喊他。徐語忙擦了眼淚,回頭一看,阿茗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握著一盞油燈,跳動的燈火下映著一張寫滿擔(dān)憂的少年臉龐。“阿茗……”徐語也不知要說些什么,只是委屈地喊著對方的名字,眼淚流得更兇。辛茗在他身邊坐下,慌忙放下油燈,抬袖耐心給他擦拭眼淚,一聲聲笨拙安慰:“沒事的,小語,沒事啊,不要緊的。”友人的安慰讓徐語整個人撲進(jìn)他懷里,壓抑著哭腔,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溫?zé)岬难蹨I打濕衣衫,皮膚上一片濕漉漉的觸感,告訴著辛茗好友此刻的情緒有多崩潰。一下下順著小語的背,辛茗既心疼又氣惱。今日有人來向徐家提親——那人當(dāng)然不是林湘,只是住在附近的一個書生。徐語的母親沒應(yīng)下冰人,只說是再商量。辛茗知道,她其實是想著讓小語攀上林湘。從這兒的鄰里那兒得知林湘是穆城王那混蛋的妹子以后,徐母就打著這樣的主意——好事者早把小語和林湘走得近這件事告訴她了。可她越是逼迫,小語就越不敢去見林湘。一個有些閑錢的書舍老板,小語愿意去努力一把,但皇親國戚?那不是我們該配的人家。那時,小語對他笑得黯然。后來,穆城王做的混蛋事被捅了出來,林湘身上的權(quán)貴色彩沒了,徐母消停了些日子,而林湘又給小語買了合芳齋的糕點托他轉(zhuǎn)送,這樁樁件件加起來,小語才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