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睥睨,得之過易故而淡漠。那些寵辱不驚,富貴浮云,不過是另一種模樣的凡人心性。
畢竟,聽了多少年林海松風,連和光、虛己的道理,他亦是在辭謝封賞、行醫施藥以后,才有了些許淺顯的領悟。
卻也只是領悟。
鋒可藏,性難改。古語云中士聞道若存若亡,豈是假話?
林湘
今番只相交為友,他已然心境不穩,若情再深一分,交更密一步,他會做出什么事來?待到那時,林湘還能是如今赤誠率真、任性隨意的性子么?待到那時,他還會在意這個小姑娘,不心生厭倦么?
柳硯青無法保證。
須知:慧是殺人劍,漠勝斬魂刀。他既然身懷利刃,安敢恣意而為?
心下正思緒紛亂,耳畔卻傳來她的聲音。
你不要皺眉,好不好?
小姑娘望過來的目光滿是憂色,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似要觸他緊蹙的眉宇,卻又終究不敢碰,最后蜷回了指,自認為了解一切地輕聲陳述:
我的話惹你生氣了。
是我不負責任指縮回來,擱在腿上絞著衣料,她自顧自裝作云淡風輕,柳硯青卻無法忽視那份自厭。
你該討厭我的。她說。
和他人相處時,林湘是不自信的。她從不刻意顯露自己的鋒芒,總是學著替別人著想,絕不對他人抱有期待。她習慣了退讓,習慣了逃避,習慣了躲藏。
想走近她需要時間,需要日久天長的耐心陪伴和主動關懷。
同樣的,想把握相處的那份分寸,從容地應對這段單向的情感,需要更徹底、更漫長的自我審視。
可問題是,他能將一切都交給時間么?
柳硯青看著她眼下許久未消退過的烏青。
不。
他做不到那樣殘忍。
如果保持自身衡靜穩定的代價是看她繼續痛苦下去,那一切都毫無意義。
靈臺乍現一點清明。想好了接下來要做什么,柳硯青緊蹙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廢口舌解釋半晌,病得頭腦昏沉的林湘終于相信了自己并不厭惡于她,將信將疑點了點頭。
大抵是因為在家時不受至親重視,她總是不敢相信旁人是真心待她好。注視著頷首的姑娘,柳硯青不免心疼。
若是許久許久之前,那時她尚且年幼,自己便識與她相識,那她現在定不至于獨立敏感如此。林湘失了生父,一人長在林家的深宅里,一年又一年,何其寂寞。
可惜,縱是認識,當時的俞鶴汀又豈會關注一個小小孩童呢?
懷著錯過對方許多年的淡淡悵惘,柳硯青為小姑娘腿上的其他淤傷涂了藥,道:
小湘,方才你路走不穩,不僅是膝傷之由,平日里你極少打筋熬骨,昨夜逞強去翻人家的院墻,腿處筋骨肌肉必受牽扯,自己摸一摸腿上是否酸疼?若是疼得緊了,或許要歇息上三五日才能大好。
聞言,林湘乖乖掐一把腿根,臉立刻皺了起來,像稚子同親人訴苦,酸。
那,我替你按一按?這樣恢復得快一些。
有了鋪墊,他輕易征得了小姑娘的同意。
脫下對方腳上的玄靴,未褪足襪,捧住纖細的腳踝,柳硯青將她的足輕輕擱在腿上,爾后手指順著小腿的肌肉線條向上走。
雪色綢褲上那雙手只比衣料的顏色深一些,搭在上頭煞是好看,林湘便認真凝視它的動向。她的小腿其實還好畢竟行動時并不依靠此處發力,因此那雙手沒有久留,白皙的指節很快環上了她的膝。拇指繞著膝骨不輕不重揉了幾下,她能感覺到,膝后的幾根手指在經絡上拂按的動作。
柔軟的衣料被手指壓著,在腿彎十分敏感的癢癢肉上摩挲,觸著經絡的穴位,有些癢,也有些脹。
硬質的指甲似乎在揉按時不慎自膚表滑過,恰撓經膝彎的敏感處,一個激靈,林湘差點沒抬腳踢他。
疼嗎?柳大夫仰首問她。
林湘的目光和對方的視線對上。
七月的黃昏天,空氣中帶著夏的燥熱,他的眸光卻似秋葉沉靜柔和,眼湖底專注地倒映出小小的,她的模樣。
我、我覺得不用按了。率先移開了對視的眸,林湘無端覺得燥熱起來,局促地攥住了手下的床單,她甚至想將放在對方膝上的足蜷回來。
林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看病時被醫生碰一下不是很正常嗎?為什么會難為情?
咬了下嘴唇,她紅暈的面頰更染一層緋色。
余光里,柳大夫似乎笑了一下,仍舊溫溫和和的,林湘卻覺得,自方才不再皺眉始,他的心情暢快了許多,此刻更是遠比平日高興。
小湘,又打算諱疾忌醫了?他問。
才沒有!緋色還并褪去,盈波的眼瞳一縮,她被這個又字刺激到了,狠下心言之鑿鑿對他賭咒:柳大夫,要按你按便是,我若多言半個字,下輩子就繼續待在這里!
這里是說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