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孽緣
林湘不是瞎子,相反,這輩子她的視力好得出奇,林沅和她身后的幾個仆人甫一進店,她便注意到了。
幾個高高壯壯的女人往店內一戳,一樣的胖瘦高矮,又打扮相似、面色冷肅,頗有幾分來者不善的架勢。
最前的女子著黑紅主調的錦衣,利落落高挑挑一立,干凈凈一張臉并不曾施脂涂粉,卻天生得妖妍無匹,鳳眼上挑,唇若流朱,分明是多情輕佻的桃花相,低眼抬目間,卻暗含一種攝魂的冷光,氣勢之盛,甚至壓過了外貌給人的浮艷之感。
林沅。
上一次林湘見她還是未離開林家之時。
那時,她們兩個都是大病初愈、猶帶病容,林攜玉命人喚她去家中的祠堂,頭一次出自己的小院,她步步行步步慎,進享堂第一眼,跪在地上的背影便吸引了她的視線。
她知道那是林沅,收了眸光不敢久看,心中半是激動半是悵然。
有些人生來便是不同的,即使下跪也折不彎風骨。
林湘知道,那些人里沒有自己。
那時,林沅雖在林家,眼中卻不見任何人,她望著這世界的一切,如同望著一群不可與之交流的草履蟲。幾個月后,對方身上的孤僻和冷漠猶在,卻不再疏離到與這世界隔開一層。至少,她甚至有心思親自跑來這里捉拿林淮。
看來,林沅對新生活適應得很好,這點不像她。
電光石火間,心事轉了幾轉,林湘找出原主低眉順眼、弱氣柔和的氣質,快步迎上前去:五姐,你怎么親自來了?
林沅并沒有理會她。
盯著郁郁不言從木椅上起身的林淮,他開口,口吻是陳述,也是命令:走吧。
母親在家中等你。
好。林淮悶悶應聲。
雖然一直想反抗七姐的壓迫,但誰真心待她,誰是虛情假意,林淮有種天然的敏銳。她不愛被七姐管束著、做那些女郎不該做的事,卻又喜歡和七姐待在一起時,對方無可奈何又細心照料她的樣子。
可現在,七姐不想收留她了,哪怕她已經服了軟、認過錯,七姐還是通知了家里來把她帶走。
把手里的書合上,林淮從柜臺后走了出來。她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林湘的臉色,生怕對方還如撒開她手那時一般,失望又冷漠的看著她。
書被手指卷成圈狀,捏在掌心。低頭看著林湘的衣擺,她拋下一句我走了,就飛快奔出了屋舍,上了自家的馬車。
這孩子那么怕林攜玉?
林湘目送她飛揚的衣角,咽下了還沒出口的道別話。
林家還真是手眼通天,林淮不過剛出門晃悠半日,就被發現了行蹤,更有女主林沅親自上門來找。
有林沅在中間橫著,也不知她回去會面臨的,將是怎樣的狂風驟雨,祝她好運吧。
人既已經上車,林沅自不逗留。臨走前,他不動聲色,轉眸打量了林湘一眼。
林家小七一直是個毫無存在感的人。
縱然他是因為這人的緣故,才來到了這個奇異之世,但林沅并未過多關注于她。兩人此前鮮有的幾次碰面,她少言、軟弱,病得蒼白而纖瘦,除了定要搬出林家獨居的堅持,以及第一次碰面時對方眼中莫名閃過的失落外,再無任何讓他記住的地方。
林淮此次出走,林家甚至無人想到是和她廝混在一處。林淮,那個仗著席云疼寵傲得沒邊的傻子,居然很聽這個人的話,低頭道別的模樣乖順得少見。
能制得住林淮,讓她心甘情愿聽話,這個看似毫無存在感的林家小七,只怕也不像表面那樣,懦弱而順從到毫無色彩。
她既已脫離了林家,最好人知趣,若要再跳進這漩渦當中,攪事生非,幫著席云呵。
林淮與林沅共乘一架馬車。
二人相看兩厭,各坐在車廂習座的一邊,如隔楚河漢界。
林淮愁顏未褪,懨懨不說話,只勉強打起精神,試圖將手中的書卷翻完。
父親從小就教育她,就是再不喜歡、再難讀的書,只要看了,都不能半途而廢,定是要讀完的,這是一個女郎必要的修養。
女郎
一想到這個詞,林淮就想到了和女郎八竿子打不著干系的七姐。
視野中有幾根松落的碎發。
這些日子,沒下人伺候,都是七姐給她扎頭發的。
對方不會什么精巧的發髻,僅僅只是扎辮子,最開始她并不愿意,寧愿學前人披發寬衣的林下風流,一天下來,梳發時發尾糾橫,后來被七姐強摁著坐在鏡下,認認真真綁了個和對方相仿的麻花辮。
當然,在她的強烈抗議下,她的辮子要精致認真得多,惹得七姐邊梳邊抱怨她窮講究。
卻還是耐耐心心給她梳完了。
撥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唇邊盈出一點笑影,她繼續看書。
寬轍的馬車行駛時縱然平穩,卻仍免不了搖晃之感。林淮懶懶看著書上的文字,沒能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