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曠野之風(fēng)
從書店里出來,林湘郁郁不樂。
尚黎光那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喚起了她過去的種種回憶。
雖然稱不得拙口拙舌,但林湘生性不愛說謊,某些時刻坦誠得過分,為此沒少搞僵氣氛。林湘不是沒想過改變過,可她攏共就這些棱角,若都磨圓了,她還是她嗎?
坦誠的言論傷人害己,但沉默也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行得通,就像今天。
尚黎光其實不虧的,就算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至少,她也因為這場對話受到了傷害,沒人落到了好。林湘自暴自棄地想,要制造一個所有人都受傷的世界,對她來說未免也太簡單。
努力牽起嘴角,林湘悶著頭往前走,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但沒一個人與她同路,亦沒一個人與她相干。林湘的目光掠過一張張陌生的臉龐,最后停在一對買糖瓜的母女身上。
那女孩不過才五歲,身上穿著淡黃的衣裳,胖胖的手指依戀的拽著母親的衣角,天真圓潤的小臉笑得燦爛,甚至有口水留下來。
糖
她順著女孩渴慕的眼神看去。
不是粘稠的膠狀物,這家店的麥芽糖被切成了適合入口的小方塊,繼續(xù)往家的方向走,林湘丟進嘴里一顆,甜絲絲的滋味沁進心里,怪不得那孩子愛吃。
這糖的甜度剛好,不像過年時父母為她準(zhǔn)備的散稱巧克力。代可可脂的味道甜到發(fā)膩,林湘七八歲嗜甜的時候特別喜歡,吵鬧著要買,結(jié)果十七八、二十歲了,每次回家,她屋里備著的零食還是這個。
她很少去想父母,因為很多念頭一開,就再也收不住了,倒不如從根源就杜絕掉。可既然已經(jīng)想起了,她就只能繼續(xù),直到自己陷進件件泛黃的往事里。
林湘姐!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林湘才回過神,驚覺自身居然不知不覺走岔了道兒,站在了一條從沒來過的舊胡同口前。
叫住她的人是徐語,他從胡同的另一頭跑過來,有些局促地在她面前站定。
最近吃早點時,林湘總能遇見他,徐語是個很健談的男孩,總喜歡和她搭話,有時又莫名的害羞,挺可愛一少年。
小語,熟人的出現(xiàn)讓林湘勉強打起精神,你在這里是?
碰巧。徐語視線游移。
他不敢告訴對方自己就住在附近。這里的房子比林湘姐住的地方差太多了,連他身上的衣服也是,一點也不漂亮。方才他太沖動了,一心只剩突然見她的喜悅,把周遭的環(huán)境全然忘了。徐語分外懊惱。
哦,林湘點點頭。她只是隨口找個話題問問,并非想打聽或者了解什么,再加上情緒并未大好,因此,林湘并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言辭吞吐,她將手里裝糖的紙包抖開,往徐語身邊遞,客氣道:你吃甜嗎?我剛買了麥芽糖,要不要來點兒?
徐語不好、也不想拂她的心意,偷偷用下裙擦了擦手,余光偷瞄著林湘,他用兩指捏了一塊,靦腆地送進嘴里,忐忑觀察她的反應(yīng)。
他的個子比林湘姐要矮上一頭,含著麥芽糖,徐略微語仰臉,暈暈乎乎凝望林湘近在眼前的眉目。她的嘴角微微翹著,臉頰的酒窩是單個的,只在左邊有淺淺的一點,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此刻微微垂睫,徐語從瞳仁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
小小的一個,就倒影在她的眼湖。
糖塊漸漸被唾液煨化了,他只覺得連她望過來的目光也是甜味的,簡直能拉出絲兒來,從舌尖甜進心里。
借過。清澈干凈的少年音連同熟悉的小車一起出現(xiàn),林湘姐尋聲看了過去,瞳孔里那個屬于他的倒影消失了。
徐語有些失落。
小哥,叔。
這廂,林湘卻沒這些細膩的心思,禮貌地和早點攤老板打了招呼,她揪住徐語的衣袖,拽著這個好像在發(fā)呆的少年往路邊挪了挪,口中寒暄:你們這么早就出晚攤啊。
夏天快到了,現(xiàn)在日頭長些,這個點兒正好的。方興岱含笑看了眼兀自神思恍惚春心萌動的徐語,道:我和阿茗先走了,你們聊。
等一下,小哥。秉持著見者有份的原則,林湘將紙包往聞聲放慢前進速度的少年眼前一送,問:你吃糖不?
叫住他就為這個?慢下步子、準(zhǔn)備卸力放車的辛茗握緊了車把,心中有些為小語鳴不平。這家伙到底懂不懂與兒郎相處的分寸?還是她以為所有人都像小語這個動了心的傻瓜一樣,請吃點糖就能搞定嗎?
視線順著遞到眼前的紙包上移,辛茗近乎審視地打量對方蠢兮兮的長相,意外發(fā)現(xiàn),這個平素眉眼舒展的女人,今天似乎笑得沒什么精神。
她怎么了?
抿了一下嘴唇,辛茗別過了眼不再看她,并未開口指出對方的失禮。畢竟,若出言點透了,這家伙肯定會連小語也一起屏除在外。我不吃甜,你給徐語吧,他愛吃。
少年拋下這句話,腰臂使力,將車?yán)酶炝耍@里的道路并未鋪設(shè)青石,車輪一加速,嘩啦啦揚起一地的土。
喂,她的糖!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