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路邊碎石遍布,生著幾簇稀疏的灌木叢,通往后山的路逶迤蜿蜒,不陡卻異常難走。
鄭幸往上提了提,母親的唇便不小心擦過他的頸子,心中一軟,他微微側過頭,蹭著母親沁著汗的鬢角,“媽媽,是不是很疼。”
拍了拍他的肩,鄭芙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山路崎嶇,她不想讓他這么辛苦,“寶寶,媽媽可以自己走,快放我下來。”
像是沒聽到似的,他又往上掂了掂,“不行,媽媽撒謊,我都看見了,腳上腫了好大一塊包。”
“沒有那么大,就是不小心扭到了,乖,媽媽可以……”
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腋下穿過一只手,把她輕飄飄抱了過去。鄭幸一回頭,卻見母親已經被鄭曉華接了過去,他收緊臂彎處母親搭著的腿,一臉抗拒瞪著自己名義上的大伯。
“你媽這是擔心你,小崽子,這路不平,要是不小心滾了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力氣不比你小多少。”鄭幸十分強硬,并不想退讓。
“你們兩個有問過我的意思嗎?”鄭芙看了眼鄭曉華,又看了看鄭幸,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這都多大的事,小幸,放手,你大伯熟悉這里,讓他把我帶上去就好。”
鄭幸還想多說什么,卻見母親將頭靠在鄭曉華的胸膛,他垂下眼瞼,默默松了手。
這時柳保全又纏了上來,他顧及不得,被無形之中拖慢了速度,漸漸落人群后方去了。
他心焦萬分,盯著母親靠在鄭曉華身上的柔弱背影,越發焦躁。
“我最后一次這樣抱你,是什么時候的事了?”鄭曉華垂眸,見她小巧的鼻尖滲出些晶瑩的汗珠,往下是她微啟喘氣的唇瓣,露出里頭柔嫩的舌尖和點點牙尖,總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很久了吧。”鄭芙閉眼勾起嘴角,像是想到什么開心的事,“我還記得,那是我第一次來月事,上廁所的時候發現自己流了好多血,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我一邊哭一邊打電話給你,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沒了。”鄭芙睜開眼睛,里面亮亮的,目光與他觸在一起,“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哥了,可我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到了。你知道么,見到你的時候我哭得更厲害了,因為那個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死了,就見不到哥了。我不想那么快死,我不想和哥分開。”
鄭曉華腳步一頓,隨后又繼續往上走,笑著說道:“我知道,還記得,你鼻涕哭得到處都是,好丑。”
鄭芙佯裝惱怒,擰著大哥手臂上結實的肌肉。兄妹倆之間的隔閡隨著這一聲打趣消融了不少,細流慢涌而出的回憶將他們帶回了從前,仿佛她還是那個愛打鬧,愛粘人的小女孩。
“那天我哭了一路,哥就抱了我一路,我一直都記得。”鄭芙想起當初自己那副糗樣,也不禁笑了起來,“回到家之后,我想以后一定不要和哥再分開,畢竟世界上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了。”
鄭曉華望著她,仔仔細細咀嚼鄭芙口中的每一個字,幾千個日日夜夜積壓的情感在心底無限放大,膨脹,帶來陣陣目眩,他不禁收緊手臂,將人往懷里帶。
這是他的寶貝,從他意識到這份不倫情感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叫他如何放下?
“我一直都這樣認為。”鄭芙頓了頓,張嘴,又閉上,最后還是鼓起勇氣他,“可你為什么要騙我,由著那時的我不識字,騙我鄭辛的辛是——幸福的幸。”
“哥,為什么?”
“因為厭惡。”鄭曉華沒有看她,直直盯著前方,“他本來就不應該出生,小妹,你知道嗎?”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以如今的眼光審視十幾年前的自己,是任誰都會覺得荒唐的程度。
明明只有十六歲,卻有一股腦把強奸犯的孩子生下來的勇氣。不考慮后果,不考慮現實,只是憑著一腔因激素刺激而產生的母愛,毅然決然把這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
這樣做很苦,鄭芙早就嘗過了。可是,從鄭幸降生至今,他總是陪在她身邊,這個從她子宮誕生的孩子連著她的血肉,或許從臍帶被剪斷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在愛她了。
“哥,很高興你能說出來。”鄭芙越過大哥的肩膀,見鄭幸被柳保全纏得脫不開身,眼睛卻不停往她這邊看,那模樣像極了只被主人丟下的狗狗,滿心滿眼都是她。
“我知道或許在你看來,當初的我很蠢,不止你,我自己也是。”鄭芙笑著,眼里有鄭幸同柳保全打鬧的身影,“可是,孩子是無辜的。他并不能選擇降生或者死亡,他只是來了,在我肚子里,而我選擇把他生下來,僅此而已。他從來都不是錯的那個。”
鄭曉華抿唇不語,手臂收緊又放松,長嘆一口氣,垂眸看她,“你知道,我總是說不過你的,只是如今換了種方式罷了。”
“哥,放我下來吧,也快到了。”鄭芙歪著頭,語氣里帶上了熟悉的調子,溫溫柔柔卻又像在撒嬌似的。
雙腳一落地,就被鄭幸抱了個滿懷,鄭芙咯咯笑著,輕輕拍著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