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鄭幸真要過來揪他領子,趕忙跑到鄭芙身邊,搖著她垂在一旁的手臂,“芙姐姐,你看看他?!?
借著圓月撒下的光,鄭幸這才看清他的模樣——臉上赫然橫亙了一道兩指寬的傷疤,從右眉尾向下延伸至嘴角,若不細看,這面相倒是凌厲至極。
見柳保全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鄭芙覺著可愛得緊,摸了摸他的頭,對著始終沒有動作的鄭幸開口說道:“不認得了?小時候你們不是還一起摘過楊梅來著?!?
鄭幸抿唇不語,想起柳保全還沒瘋癲之前的時候,總喜歡跟在他屁股后面??勺詮哪谴握獥蠲肥录螅@小子就開始處處躲著他,明明走丟這事和柳保全關系不大。
“我記得他?!编嵭铱觳缴锨?,拉開柳保全握著母親的手,往一旁輕輕推,沒想這蠢東西居然直接坐在了地上,一愣一愣地看著他。
“小子,還認得我不?”
柳保全吃著拇指,涎水順著嘴角落在地上,良久才搖了搖頭。
這個結果鄭幸并不意外,畢竟自從柳保全摔下崖,撿回了條小命,卻實打實傷了腦子和臉,最終誰也記不得了,只知道整天喊臉疼。
正想著,鄭曉華從外頭推門而入,身后跟著鄭友娣一群人,影影綽綽如同鬼魅。
“柳老頭的傻兒子怎么來了?!编崟匀A笑著上前,想摸柳保全的頭,卻被他躲開,哆哆嗦嗦藏到鄭芙身后,垂頭不敢看他。
二十四
鄭芙淡淡笑著,沒說話,拉起鄭幸垂在一旁緊握的雙手,安撫似地捏了捏虎口,這才說道:“這孩子情況你也知道,大哥,把他送回去吧?!?
鄭曉華瞥了眼畏縮在一旁的柳保全,推了推眼鏡,低頭將人攔腰抱起。柳保全像是只受到驚嚇的小貓,揮舞著竹竿似的手臂,嘴里咿呀咿呀喊著什么。
“人我就帶走了,小妹,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睡。”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媽媽,我們明天就回家,天一亮,我們就走,好不好。”鄭幸莫名焦躁,他討厭這里,無論是人還是其他什么東西,他統統都不喜歡。
鄭芙揉著他的掌心,順著延伸至腕處的生命線輕輕捏,試圖緩解他此刻的心情。
可鄭幸就像是丟了奶瓶的幼兒,拱到母親的懷里,嗅聞自出生起就上癮的氣息,試圖從那里尋到安寧。
鄭幸尋不到那奶嘴,越發急躁,窩在母親的肩窩,而后伸出手掌急急往母親懷里探,摸著母親柔軟的小腹,卻不敢往上走,只是帶著細細的哭音喊她,“媽媽,我不喜歡這里,媽媽,答應我,明天就走好不好?!?
親著鄭幸沾了淚珠的眼角,鄭芙無奈將人擁在懷里,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小寶乖,我們過幾天就回去,好不好?!?
他抗拒般搖著頭,隨著母親囈語似的安慰,最終搖頭也變成點頭。
今天的媽媽好溫柔,鄭幸埋在母親懷里癡癡想著,那就再過幾天回去吧……
這幾天并沒有特殊情況發生,和料想的不一樣,反而出奇地平靜,直到那女人頭七的前一天,鄭曉華將所有人聚在院子里,商討明天下葬的事宜。
彼時正值午時,天上卻不見太陽,烏云黑壓壓一片,逼仄的小院里擠滿了人,鄭幸有些喘不過氣來,站在母親身后,虛虛攬著她,嗅聞到母親身上隱隱傳來的體香,這才舒服地嘆了口氣。
“我和劉叔商量了好幾天,在后山挑了處好地兒,決定把骨灰葬在那里?!?
鄭曉華話一出,原先有些吵鬧的小院立馬安靜了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鄭友娣頂得腫得老高的臉,上前一步,目光躲閃,哆哆嗦嗦道:“哥……哥,您……也知道媽不喜歡那兒,你……”
那畏縮的模樣全然沒有先前的囂張跋扈,反倒像只被拔了爪的貓兒,縮著脖子,全然依偎在丈夫的懷里。
鄭曉華連目光都沒給到她,自顧掃了眼其他人,沒有人敢說話,“沒什么意見的話,明一早就出發。”
鄭芙蹙眉,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大哥要這樣做,明明那個女人最是討厭那兒。
人群散去,叫住準備起身離開的大哥,他一回頭,黒沉的目光撞進鄭芙的眼里,她心下一動,忽略自心底而起的恐懼,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大哥,我還有些話……”
鄭曉華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還算溫和的笑,“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小妹,死者為大,媽囑咐過我,她死后想和爸葬一塊?!?
她還想再說什么,鄭曉華擺手打斷她,“你們一個個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清楚,這件事已經沒有商量的必要了。”
推開門,陽光將鄭曉華的影子拉得老長,影子的盡頭,柳保全捂著頭,全裸蜷縮在角落,聽到推門的聲音更是抖得不像話,帶著腳上的鐵鏈嘩嘩作響。
鄭曉華摘下眼鏡,拿在手里漫不經心地擺弄著,雖說他前幾年就已經做過近視手術,如今已不再需要這東西,可習慣這種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
就像鄭芙于他,是無法戒掉的毒藥。
“我是不是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