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看鄭芙她……”
“我會照顧好她,只要時間一長,她總會忘記的。”鄭曉華把目光移到鄭友娣臉上,說出的話不容置疑,“不要做多余的事,有些話我不想說第二遍。”
“知道了。”鄭友娣把頭低下去,又突然想起什么,小聲問他,“哥,那瘋小子你打算怎么處理?”
話剛說完,鄭友娣就后悔了,氛圍似乎在她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就降到了冰點,她感覺周圍的空氣在不斷擠壓,胸口收縮,手心直冒汗,她咽了咽口水,呼吸困難。
他生氣了。
“哥,那個……我……我先進去了,東西還沒收拾……哈哈……”鄭友娣撒腿就跑,再待下去,受罪的可就是她了。
“他在醫(yī)院,估計得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腳步一頓,想起上次柳保全從精神病院出來的模樣,打了個寒噤,不得加快腳步,隨后補了句,“知道了。”
“喂,狗東西,你跑哪去了?”鄭友娣躺在床上,把毯子拉過胸口,盯著天上沒有一顆星星的夜空,將手機貼在耳邊。
“怎么了?才一會不見,姐姐就開始想我了嗎?”
那頭的鄭東正尋了個無人角落,點了根煙,斜倚在樹干上,說話還是那副賤兮兮的模樣。
“你一天不犯賤就皮癢了是吧。”鄭友娣翻了個身,卻意外吵醒躺在一旁的黃軍民,惹得身邊人一陣嘟囔。
燃起的火星子發(fā)出微弱的光,在鄭東眼里燃燒著,他深吸一口,吐出,升起的煙霧里他仿佛看見鄭友娣躺著床上和他打電話時的嬌俏模樣。
“可是姐姐,”鄭東在草地上坐下,和她望著同同一片夜空,絲毫不在意她身邊還有個隨時會醒的丈夫,臉上難得露出些許類似憂傷的表情,低低道:“我想你了,很想的那種。”
她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臟砰砰跳著,呼吸有些急促,哆哆嗦嗦罵他:“你……你是不是又犯病了,胡說些什么呢!你……”
“那姐姐就當我生病了吧。”鄭東輕輕吐出煙霧,伸出手仿佛在描摹她臉紅的模樣。
“哼,你也知道!說起來你那邊情況怎么樣了?”鄭友娣將熟透的臉埋在手心,聲音悶悶的,想趕緊轉移話題。
“六叔那邊說是已經(jīng)有線索了,快的話今天晚上應該就能有消息。”鄭東揉著眼睛,夜以繼日地尋找工作讓他有些疲憊。
“這樣啊……”鄭友娣聲音突然就低了,想起睡前看的天氣預報,說是最近幾天都會下暴雨。如果是這樣,會不會很危險?
“姐姐想我快點回去嗎?”鄭東又開始不正經(jīng)了,痞痞的調子聽得鄭友娣又是一陣臉熱。
“你找打?我只是擔心這老天不開眼,到時候沒把你淋成落湯雞。”
“呵呵,姐姐你好可愛。”鄭東將手機貼在唇邊親了又親,忍不住微笑,好想快點見到她。
她正想懟回去,卻聽見一陣急遽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陣鬧哄哄的聲響,隨后電話突然就斷了。
“喂——”鄭友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她瑟縮著身體,心中越發(fā)恐慌。
屋外雷聲陣陣,不一會傾盆大雨而至,雨點噼噼啪啪打在窗戶上,鄭芙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窗子,只見厚重的雨幕外空無一物,只剩嘩嘩雨聲在耳邊回蕩。
接著她仿佛聽見了一聲叫喊,凄厲的,如同人將死時能發(fā)出的最后呼喚,鄭友娣想,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父親被卷入泥石亂流時的那聲尖銳恐懼的呼喊,以及他臉上驚恐扭曲的表情。
好像也是個下雨天,潮濕,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她帶著八歲的弟弟去山上找他——那個自以為是,我行我素的男人;那個在母親多次警告之后依然選擇上山的男人。
那天的雨也是這般急,厚重的雨點打在身上、臉上,重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但她還是看見了,父親在把他們推離亂流時,幾乎瞬間就被吞沒。
她捂著弟弟的眼睛,親眼看著父親是怎么被一步步殺死的,很快,是的很快,幾乎是一秒的事,那個小時候在鄭友娣心里一直覺得戰(zhàn)無不勝的父親,就這么被輕易地殺死了。
她和弟弟渾身臟兮兮回到家后,被母親用竹鞭狠狠收拾了一頓。她把年幼的弟弟護在懷里,眼里淌著淚,她突然意識到,如果自己沒有擅自帶弟弟去尋父親,也許他不會死。
他會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母親的臥室前推開大門,然后來到她和弟弟的房間,在他們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隨后他會迎著朝陽和他們一起共進早餐,并習慣性砸吧嘴,對著母親做的早飯評價一句:“還不錯。”
可是沒有如果,沒有也許,父親死了,她親眼看見了,就在那個下雨天。
雷聲依舊,雨還在下,客廳點了盞燈,忽明忽暗,鄭友娣裹了條毯子坐著,任由寒意爬上脊背,渾身發(fā)冷。
她在害怕,父親死時那張可怖扭曲的臉仿佛近在眼前,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張臉變成鄭東,她難受得屈身吐了起來。
耳邊雨聲嘩嘩,她似乎聽到誰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