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衛炤和許熒玉離開桐城時已經快要開學了。
乘著炎夏高溫而來,踏著悶熱盛暑而去,不多久,秋天就快到了。
說是巡視弘英分校,卻都是簡主任在交接。
衛炤日日與許熒玉糾纏,不是來做事的,更似古時候皇親國戚尋地避暑荒淫嬉戲。
他的頭發長了,白色與黑色連成一片,眉眼倨傲,野性頹然。上位者自有的一股氣場。余群喜歡他是有原因的。
應該說。他是被很多人喜歡過的。
看他年少的相片就知道。孑然冷傲的少年,無論多么冷情都是會被人簇擁著。
在桐花村數日期間有客來。
客從弘英來。
來的是副校長和一個中年人。簡主任也在。
副校長還是原來的模樣,笑瞇瞇一雙眼,很樂天的一個老頭。倒是一旁的中年人,很難看。
真的很難看。
身材矮胖,三角眼,頭發也被歲月侵蝕得三畝剩兩分,偶爾一笑,無論多么謙卑尊重都會讓人覺得猥瑣。
這么丑陋的他卻有一個很清新文藝的名字—李尋沐
他是衛炤在弘英的老師。
衛炤的少年時代在弘英度過,高中學了理,李尋沐便是他高中化學老師兼班主任,也是為數不多知道他是衛泯山私生子的人。
彼時衛炤仍叫聶炤。尚未認祖歸宗,養在衛老爺子這里。承襲衛泯山的相貌模樣清俊,成績極好。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在弘英讀書那么多年,所留下的不過是幾張相片而已。
學校還是那個學校,人卻換了一撥又一撥,光陰流轉,人事變遷,誰又記得誰呢?
衛泯山死后衛老爺子主持把他葬在了桐花村的一座山上。孤零零的一座山上孤單單的一座墳。
老爺子大抵是對他有恨的,恨得是什么無人可知。
一行人一道上了山拜祭衛泯山,放幾捧鮮花點幾根煙。墓碑上放的是衛泯山大學畢業照,穿著學士服帶著學士帽,漏出一口大白牙,笑的很熱忱。
仿佛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樣。
墓旁還稀稀拉拉放著些野花,水果,還有糖。那些都是村里小孩放的,家長教,孩童便記得。
衛泯山入葬時整個桐花村都帶了孝,小小的村莊白成了云,悲傷的一朵云,都在哭,老人年輕人,小孩懵懂無知,瞧著大人們都哭了,便也哭了。
他們穿著白衣,粗布的。帶著帽子,亞麻的,上面串著棉花,支棱著,切切實實帶著悲傷。
他們敲鑼打鼓念著生平,一聲嗩吶一聲愴,當得孝子賢孫將衛泯山送上了山送入了土。
很多年后桐花村里的人估計都會記得這副畫面,著著白衣的人自發送行成了一道海,一道延綿不絕的白色的海。
很多人,無數人。他們有來自桐花村,有的來自鄰村,有的則來自桐縣縣城。他們都是受過衛泯山恩的人。
衛泯山對他們恩,是天大的恩。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繁華世界的人來此處,皆會喟嘆,這世上怎么還會有這樣一個地方,仿佛落了地便是絕路。
那時的桐縣比現在更舊,更窮。桐花村更甚,世世代代都是在土地里刨食。
桐縣這片土壤太過貧瘠,長不出美滿與富貴。人活著也沒什么盼頭。
老人在家種地帶孩子,青壯年出去打工,孩子管不住,念書念不下去,長大了城里做工娶媳婦。
如此循環往復,一個死循環。
已經沒人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
而后衛泯山走出了大山,走出了桐縣這座頹圮廢城。
衛炤和李尋沐一行人在桐花村走,走到村口巨大刺桐花樹下,盛夏,兒童老人下樹下乘涼,昏昏欲睡。
桐花村上了年紀的人都記得。
衛泯山上了好大學。多少人艷羨,此后他便會在外面的那個世界有著繁花似錦的前程。
這樣的天之驕子畢業后帶著滿腔熱血回到了這個窮困潦倒的家鄉。
起初是在鎮上的公立學校教學。地方窮,教學師資差,教出的學生自然也差。
大多識個字會個算數便不讀了,家長也不重視,早些出去還能早點掙幾個錢。
他們不是不懂讀書的重要性,只是這么個地方,這么個荒蕪的讓人絕望地方讀書能怎么樣。
衛泯山從公立學校離了職,找到好友簡明誠,李尋沐,說要辦學校,辦人人都上得起的學校,辦個好學校。讓更多人走出這座荒城。
簡明誠與李尋沐都有自己的一份事業。他們也都是從桐縣走出去的自然都想讓桐縣更好。
所以他們才會覺得衛泯山異想天開。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說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說辦學校就辦學校。
錢,權,人脈,哪一樣有。越溝溝壑壑的地方越沒得王法,只有關系,關系才是一切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