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悶雷聲陣陣喚醒加里特人心惶惶的秋夜,加里特那個早就宣布猝死的前繼承人站在明滅的燈火下,他的手里拿著刀柄,刀刃沒入皮肉,卻只留對面一雙驚駭的雙眼,因為他的口鼻已經被人死死捂住,壓抑的長吟被堵在一雙纖細白皙手掌覆蓋的黑布之下。一抹艷紅自男人胸口迸濺而出,他緩緩跪地,眼中仍是不可置信。施明漾毫不狠心地拔出刀,他的手復又覆蓋在男人的眼上,替他撫上眼皮,讓他再不能用那種眼神千百次以督促的名義窺探他的生活。“父親,抱歉。”他的聲音低啞沉痛,握住刀柄的手都在顫抖。“別看了。”一聲輕柔又帶著威嚴的聲音自他背后響起,他放在后背的那只小臂被溫熱的手心貼上,冷汗好像沾濕了她的手掌,少女的聲音帶著蠱惑,“你干的很好。”他也再不能稱呼她為,“妹妹”。“女王,您的交代,我完成了。”他的臉頰掛上雨水,積蓄在長睫上的雨水緩緩滾落,和淚水夾雜在一起。他想像是攜蕩蕩之勛的騎士,捧著榮譽跪在她面前,可他的雙手只有鮮血。露臺上,除了小金日內倒下的身體,還有叁四個人被迷暈,正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狂風驟雨里,施明漾暴露在外的身軀早已沾濕得徹底,可她卻撐著傘,長裙一塵不染,唯有掌心被他的冷汗玷污。施明漾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激動,或許是方才手刃自己父親的恐懼變成興奮,也或許是見到鮮血令他古井不波的心開始跌宕,又或許是……有種將潔白無瑕的她也拉入這場糟糕的權利斗爭的喜悅。可他又覺得,這不該是他,他該是被小金日內督促著做一名溫文儒雅的紳士,又或者該是被他逼著去做一個野心家。他自加里特戰敗時,要為了家族名譽,為了女王的尊嚴,站上宣講臺的那一刻,他前十年為了皇室而構畫的鞠躬盡瘁的未來早就破碎,又在金日內家族為了自保而不得不設計他假死的那一刻,開始逐漸看清了皇室的腐朽與名利熏心。加里特的布尼頓河依舊滾滾奔騰,時間湮滅在長河里,人們壓抑的哀嚎也全部都被長濤滾卷吞噬。“下雨了,趕緊回家!”“媽!媽!今年的稅怎么辦!”暴雨卷掉布尼頓河兩岸的稻田,他們的心血被吞沒,有人想,干脆死在這場暴雨里好了。小土站在溫席染身邊,有些好奇地問:“我們為什么要搬家?”溫席染搖搖頭,捂住他的嘴,“不要問了,我媽媽說這些事不是小孩子該知道的。”小土點點頭,也不知道懂沒懂。“那小枝姐姐和小水呢?”這句話似是一粒種子,埋進了小土心里,他的名字隨著新身份的到來,和過去的記憶一起淡卻,八歲前的人和事逐漸被蒙上灰塵,像是隔霧看花,印象不真切。直到初中時,某些潤物細無聲的小事澆灌了那粒種子,促使它發芽結果,也終于長出了那場名為遺忘的大霧。溫幼年初中時,溫父溫母又帶著他們去了溫彼得堡,他又問,“這次又為什么要搬家?”又是一樣的回答,他不知道原因,就好像,他們必須要去,溫席染必須要去有錢人滿地走的豐藤高校,又必須要經歷世家子弟的嘲笑侮辱。為了確保生活支出,溫幼年和溫席染放學后要去父母的店鋪里幫忙干活,而溫席染在周末還要額外幫初中生補習。這天,溫席染托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溫幼年坐在暖光里在看書,溫席染的生活被打工和應付班級里的針對擠滿,她沒有閑暇時間看書,但還是掃了一眼溫幼年那本書的封面。《生命的清單》。“姐姐。”溫幼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可朝夕相處這么多年的溫席染自然發現了,她問:“怎么了?”“你相信,一個人會被所有遺忘嗎?”人的一生要死去叁次:第一次是生物學上的死亡,第二次是社會上的死亡,第叁次是當世界上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記時。在溫席染還在思考這句話時,他又說,“你還記得小時候,和我們一起玩的那個女孩嗎,她叫小枝。”溫席染的記憶又仿佛被帶回某個很稀疏平常的午后,陽光如同往日一樣光顧,在窗前留下隙影,她和其他孩子一起坐在地上讀書,笑聲讓那個困頓的午后并不無聊。可她卻怎么也記不起那張臉,似乎是夢里的臉,又似乎從未見過。“小時候?是在福利院里的時候嗎,我只記得有個小男孩,叫小水吧。”溫幼年搖搖頭,反復求證:“不!不是!還有個人,小枝,她叫小枝,你不記得了嗎?”“……”“你在說什么啊,沒有這個人,你是做夢了嗎?”溫幼年呼吸止住了,這時用來放音樂的電視突然切臺,畫面停在新聞頻道。現在是加里特時間的下午一點。“豐藤時間晚上八點五十,加里特議會最終決議通過了新一版的《加里特法案》修訂。”“加里特新一任統治者的選舉也在今早十點拉下帷幕。”“《加里特法案》針對加里特的稅務問題做出調整,對各薪資階層做出相應下調,總體下調2。”“下面請看相關報道。”電視機內,一位少女臉上還未褪去青春期的稚嫩,她白金色的長發被挽在皇冠之下,鮮紅的長袍逶迤在紅毯之上,似是與之融為一體。隔著電視屏幕,溫幼年感覺自己好像與她對視了,內心止不住地澎湃。“你看啊,是她,小枝姐姐。”溫幼年似乎要竭力證明什么,可溫席染只是搖搖頭。“抱歉,幼年,我沒印象。這是加里特的新女王,我不該認識。”溫幼年卻在想,她也改名了嗎,叫段纏枝了。好好聽。那些舊日時光對她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