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安徑直離開,直到空蕩蕩的鐘樓只剩下他一個人,元君禮都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么。后面的記憶變得模糊,他是怎么在黑漆漆一片的閣樓熬過一晚上的呢?那些被蜘蛛老鼠爬過皮膚的觸感是真實存在的嗎?偶然間傳來的凄厲嗚咽是呼嘯過的風聲或是其他東西?元君禮什么都不知道,他選擇性忘卻了那段記憶,只有身體和心理留下的條件反射式厭惡感在提醒他,有些東西沒辦法徹底擺脫。他理所當然被診斷為潔癖,正常的空氣也讓他感到惡心,把自己關在用醫用消毒液徹底清潔過的房間內,到了該上學的時候也照舊不邁出家門一步。在外界眼里,元家只有一個獨生子,于是病情好轉的元君安順理成章代替他去了學校。但學校也讓他感到無聊,書上的課本內容他看一遍就過目不忘,老師的知識點不講他就能舉一反叁,提前學完高中的課程也毫無挑戰性可言。所有人都說他是天才,贊嘆的老師,羨慕的學生和喜出望外的父母,一切一切都讓他感到無聊。他大部分時間都頂著元君禮的身份亂逛,在這個無趣的世界里尋找意義,如果不是病重的身體讓他已經體驗過在生與死的界限中徘徊,他想他一定會嘗試直面死亡。和了無生趣的元君安不同,從不小心摔壞機械懷表又裝回去開始,元君禮發現自己好像對這些復雜精密的齒輪結構產生了極大興趣。從最簡單的零件組裝到自己設計結構圖,每一步過程都讓他身心愉悅,他忘記了一切讓他感到焦慮煩躁的現實,只要擁有對機械的熱愛,他就還有活在世上的勇氣。美夢終究不會長久,元君安的病情反復無常,父母明里暗里開始催他去學校,只要延續下去“元君禮”這個名號,元家的獨生子就還是那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但他不是元君安,他再怎么努力也趕不上元君安,徹夜通宵補習在二年級就學完整個小學的課程,換做別人可能會得到贊揚,而他只得到父母失望的眼神。壓抑沉悶的現實讓他選擇逃向機械的避風港,他越發沉迷搗鼓那些“不務正業”的玩具。在做出能動的迷你機器人后,自豪的成就感達到頂峰,他可能只是選錯了方向,在機械方面的天賦他也是不輸元君安的,他在心里暗自竊喜。“這是什么?”不知何時進到他房間的元君安指著那個簡陋的小機器人。“我自己做的機器人,別亂碰。”元君安從沒接觸過這些,他難得感受到一絲優越感。沒有再回話,元君安隨意逛到他擺滿圖紙的書桌旁,像是起了點興趣,拿起筆唰唰改了起來。“你干什么?!不許碰我的東西!”由于潔癖他現在根本沒辦法觸碰他人,只能跑到書桌邊出聲呵止。“為什么不這樣?”元君安把改完的圖紙展示到他面前,語氣有幾分疑惑。改完后的圖紙在沒有破壞原本思路的基礎上增強了結構的聯動性,一舉解決困擾他多日絞盡腦汁不可解最后只能忽略的難題。
直到這一瞬間,元君禮才徹底認識到兩人間的差距,仿佛不在同一世界的天塹鴻溝讓他絕望,他注定在他的陰影里茍且偷生。于是他選擇了偽裝,拋棄一切會變得軟弱的情感,只站在最能得利的理智角度衡量萬物。元君安終究是個游蕩于世俗外的閑云野鶴,這輩子他都不會對物欲橫流的利益交換感興趣,元家的實權最終還是會落回到他手里。到時候,不管元君安有多驚才絕艷,沒有任何物質基礎也只能變成一團散沙任人擺弄。但元君禮謀算了如此之久的復仇計劃注定要在今天要畫上句點。“你說什么?”從度假山莊回來后,為了路妤的頸圈,他第一時間就動用所有力量尋找元君安,見面后他開門見山提出自己的要求并給予承諾,得到的卻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可以,要你所有權力。”元君安重復一遍剛才的話。元君禮清楚地知道,他口中的所有是真的所有,他現在接洽的元家內部事務以及各個世家間的合作共案,甚至是學生會長的職稱,這一切都要拱手相讓。“當初是你自己不想管全推給我,現在這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最討厭元君安的隨心所欲,當初是他做甩手掌柜讓他萌生將計就計的想法積蓄力量用來打倒元君安,現在一句輕飄飄的“給我”就要讓他十幾年的苦心經營打水漂。“這個,又不難,”元君安像是不理解他的憤怒,“本來,你就不是‘元君禮’。”徹骨的寒意襲遍全身,沒錯,出生前的元君禮不是他,被稱作天才的元君禮不是他,父母看作長子寫在族譜繼承家業的元君禮,其實也不是他。赤裸裸的現實化作尖刀刺穿心臟,他突然失去所有抗爭的勇氣,像有刀片卡在干涸的喉嚨里,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帶著刀割般的疼痛。“好,但要在你破解完加密之后。”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只要元君安有掌權的想法,他就算不同意家里也會強硬轉變姓名所屬權,到時候,他就真的成為連名字都不是元君禮的“元君禮”了。“為什么突然想要掌權?”走到門口握上把手的元君安聽到他的問話,停下動作略微思索了一瞬。“想這么做,就做了。”典型的元君安作風,就像小時候他在某天午夜夢回實在不甘心,去質問元君安為什么要見死不救還故意丟掉通訊器時得到的回答。“因為想丟,就丟了。”年幼的惡魔勾起嘴角,輕輕對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