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紅色的三輪車穿過熱鬧的集市和蜿蜒的山路行駛了很久,車輪下揚起塵土,熾熱的風穿過貨箱撫摸著發絲。三輪車徐徐而行,停在了一個茅屋院子前,透過木柵欄能看到原理曝曬的辣椒和臘肉,臨近正午,后院升起了炊煙。宋慊下了車,把遮陽傘拆了下來放在院門口,再轉到車后給她們打開貨箱的鐵門,宋承娣拉著溫寒下了車,關好門后,宋慊把車停近了院子里。在后院做飯聽到聲響的老人從小道碎步跑了出來,身上還裹著圍裙和袖套,看見宋承娣的身影立馬熱情地走上前,憐愛地說:”哎呦我的乖孫女,可想死我了。”宋承娣露出一道明媚的笑容,回應道:“奶奶,我也想你。”說著就朝她張開了雙臂想要一個擁抱,但奶奶卻說:“剛在燒飯嘞,身上臟得很。”枯燥的雙手還放在圍裙上抹了兩把,皺紋和斑點也掩蓋不住她柔軟的心腸。宋承娣說沒關系,不顧圍裙與袖套上的油漬,俯身抱了抱這個比她矮了一個頭的老太太,笑得奶奶眼睛與眼尾紋連在了一體,說上還念叨著哎呦我的乖孫。如果沒有奶奶,早在娘走后宋慊就會被宋清明給賣掉,她也會被送進福利院,是奶奶用矮小、溫暖的身軀護住兩個哭泣的女童,給錢讓她們念學。那時候的老巷算是個像樣的家,劉光棍還沒染上賭博,沒把父母趕出家門,李寡婦還是個與丈夫新婚燕爾的二十多的漂亮姑娘,陳奶奶還和兒女住在一起,402是溫暖的一家三口,201的男人還是年輕有為,看上去彬彬有禮。樓道里的每一戶人家都會在她挨打后,為她敞開一扇慰藉的門,為她盛上一口熱飯,連年輕時的劉光棍也會給她的傷口抹藥。說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也不足為過,因為那時候老巷只是寶陵縣里一條最平凡普通的巷子,帶給她貧窮,也帶給她生命。可是兜兜轉轉十多年,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正如托爾斯泰說的那樣,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所有的不幸造就了老巷的破敗和不堪。他們不再年輕,她也不再年幼。還好在這個需要扶貧的村莊里,有兩個等待她的老人,和童年的港灣。宋慊將三人的行李搬了下來,放在平地上,奶奶正想喊爺爺出來幫著搬行李,這才瞥見站在院門口穿著白裙子的年輕女人,繼而一愣,疑惑地看向宋承娣,“這是?”宋承娣熟絡地走過去把溫寒攬在身邊,解釋道:“這是借住家里的朋友,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就把她一起帶來了。”奶奶點了點頭,笑著表示歡迎,然后朝后院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宋貴安,上點茶水來。”宋貴安是爺爺的名字,爺爺聽見奶奶在喊他的名字,也隔空應了聲,端著剛燒開的白開水就走過來,布滿劃痕的不銹鋼水杯之上冒著騰騰的熱氣。爺爺的皮膚黝黑,牙齒也快掉光了,夏天也舍不得脫掉他的貝雷帽,說是遮太陽。溫寒遲緩地接過,低頭看著不銹鋼水杯。滾燙的水面上漂浮著干癟的枸杞,這是老人家認為最拿得出手的招待茶水。她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謝謝。”開飯了,爺爺為她們殺了一只雞,裝在有一個微小缺口的瓷碗里,這只雞的年齡很大了,肉質比較緊實,咬起來會塞牙的那種。溫寒是宋承娣第一個帶回來的朋友,爺爺奶奶自然重視得緊,奶奶熱情的夾了個大雞腿放在溫寒的碗里。溫寒看著碗里油亮的雞腿,怔怔地說了聲謝謝,爺爺還囑咐她多夾點菜,別把自己當外人。這是她第一次最樸實無華的農家菜,哪怕是回外婆家吃飯,也是在園林里,旁邊還有幾個保姆服侍著。沒有公筷,雞肉太過緊實,魚蒸得不入味,鹽也放少了,對于挑剔的、錦衣玉食的溫寒來說,這真是一場糟糕的飯局,但她還是坐著有一只腿矮半截的長木凳,用掉漆了的舊木筷夾起了雞腿,送進了嘴里。溫寒咀嚼著嘴里的肌肉,只能說不難吃但也不好吃,但卻是最樸實最安心的味道,她不用顧慮會不會有人給她下毒,也不會像在溫家那樣每一餐吃著提心吊膽的鴻門宴。她抬眼看著笑瞇瞇的宋承娣和全程黑著臉的宋慊,悲戚的雙眸里再次透出了光亮,她聽見自己夸贊道:“好吃。”奶奶聽得喜笑顏開,“好吃就多吃些。”飯后,宋承娣把院子西邊之前宋清明住的矮茅房收拾出來了,用來給溫寒住。宋承娣鋪床的時候,溫寒站在后頭看著她,看著宋承娣纖瘦的背影,她突然沒由頭地說了句:“我的外公外婆也對我很好。”
宋承娣停下動作,回頭看了眼溫寒,然后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回過頭來繼續鋪床。溫寒嘴角扯出一味自嘲的笑容,她默默地將門關上了。宋承娣感覺到溫寒離她越來越近,身形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自己的動作,然后一只溫暖的手撫上了她的后腰。“其實我們很早之前就見過了,”溫寒突然離得她很近,在她耳邊用氣聲說道,“只是你不記得了。”這么近的距離讓宋承娣感到非常的不自在,大腦也無暇顧及溫寒到底說了什么,只是下意識問她什么時候的事,然后又像旁邊移了點距離。溫寒卻步步緊逼,也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深深地看著她,那雙充滿魔力的眼眸,似乎要將她給吸進去,“四年前,趴在我家院墻上、偷聽我練琴的那個女孩是你吧。”宋承娣一怔,支起身子,緩緩偏頭看向她,只聽溫寒繼續說著:“你回家的車費都是我給的。”宋承娣呼吸一滯,大腦中一段默默糊